漿水情結
汪永東/原創隨筆
一
生在西北,長在天水,從小到大離不開的是漿水。
漿水,有人考證源于西周時期,有人說偶發于魏蜀時期,有人說文王奢嗜、孔子嘗食;有人說姜維偶得、諸葛妙用。不管是什么時期,漿水的歷史不可謂不久遠。不論是什么傳說,漿水的文化不可謂不深厚!
久遠不久遠,深厚不深厚,老百姓沒有人太在意,反正漿水就象人身體里的血液,誰都離不開它。尤其是那些年,困難的時候,有多少家庭就是靠漿水養家活命,度過了災難。即便是現在,生活條件發生了如此的變化,但漿水在天水人的家里并沒有走遠,還是那么大的缸,還是早晨漿水拌湯,晚上漿水面,夏天鍋鯫,biangbiang,冬天撒飯,攪團。甚至在外地的天水人,每隔一段時間不吃一次心里就特別難受,要么自己嘗試去做、要么讓人捎帶,甚至不惜空運,總之,想盡一切辦法非吃一口不可。
自然我不例外。
因為要去國外工作,時間長了,沒有漿水吃的日子肯定受不了,那么遠的路程,那么長的時間,那么熱的地方,要是能有漿水那該多好啊!
愛人明白我的想法,一遍一遍地調整東西,最后把必要的衣服取出來,將兩袋袋裝漿水裝進茶葉鐵盒里擠在我的行李之中。
其實是很忐忑的。一是飛機安檢能不能通過;二是漿水能不能在秘魯入境;
管它呢,走一步是一步吧。在國內,查出來不讓帶就當扔了,在國外,不讓帶,就當見面禮送了!
超乎想象,一路綠燈,沒有任何障礙,當大家知道我把將漿水帶到了異國他鄉,迎接我的同事們當時就驚呆了!
是啊,自此以后,秘魯、南美將有了一種叫漿水的食品;天水的漿水也從此走出國門,通向世界,這是多么偉大的一個創舉,這是一個多么自豪的時刻,為漿水驕傲,為自己叫好,甚至有一種鄭和下西洋的感覺,我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物,一不小心成了中國文化的傳播者,成為中西交流的橋梁,如果有一天,滿南美的人都吃著漿水的時候,我會不會寫入歷史,漿水將會不會打上我的印記……這是我輕狂的想法,也是內心真實的活動,雖然可樂,但不可笑!
二
兩袋漿水,那是引子,再饞也不能吃!
漿水是很嬌氣的食品,非常講究干凈,而且對溫度、濕度、水質、器皿都很講究。既是同樣的東西、同樣的時間,但不同的人做出來的漿水都是不一樣的。
將引子小心地放進冰箱,大家熱情高漲,開始張羅東西。首先是缸,轉了好幾個市場,很快傻眼了,不但缸找不到,就是象高粱酒一樣的玻璃瓶子也沒發現,在國內屢見不鮮、遍地皆是的普通東西現在倒成了奢侈品。
大家并不氣餒,一到休息時間就去市場,從東邊到西邊,從商場到超市,逢人便問,就地打聽,甚至把唐人街反復篩了多遍!
已經不再希望,甚至開始準備接受有人提出吃了的建議。
在國內的時候,一直堅持練習書法,到了國外,手也癢癢,軟磨硬泡讓同事陪同去買筆墨紙硯。東西很快置辦停當,同事一看尚早,直接把我拉進旁邊的一個農貿市場!
閑手信步,這里瞧瞧,那里看看,一個檔口、一個檔口,這些是奇亞,那個是“騎驢磨牙”;這些是印加棕子,那些是美人蕉果,一路轉一路看,全是新鮮、全是陌生,不知不覺間就轉到了市場后面,無意中的一瞥,一個角落檔口時放著一堆陶罐一樣的東西。興奮中抓起同事的手,直奔過去,在里面翻過來來翻過去,在堆到房頂的盆盆罐罐里,終于發現了一個象文物一樣的、類似于國內花瓶一樣的東西,算是壇子吧,壁很薄,外面有花紋,呈暗紅色,瓶口兩環,還有蓋。
這不正是我們想要的東西嗎?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當你失望到極點的時候,希望卻不經意間悄然而至,就是人們常說的“柳暗花明”吧!
就它了!
三
為了漿水,做了不少功課。
先前知道一些漿水的做法,但從來沒有嘗試過,為了保險起見,在網上反復查了好多資料后,還是不吝國際長途給老家打了電話,從基本選菜、洗菜、燒水、下菜、做漿、起鍋、封口、放置詳詳細細地問了一番,直到感覺沒有問題才罷。
其實,任何事情,你不經歷一番,你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當信心滿滿地按照程序去做的時候,才發現太多的細節問題。比如說,菜煮到幾成?引子是先放還是后放,引子要不要下到開水鍋里?打漿是用白面還是玉米面?入缸前是直接熱放還是要放涼?等等,每到一處,都象考試一樣。
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往前闖,也沒時間管細節了。把菜細細摘了、洗了、涃干,等水開了,往里一倒,看到綠色變黃,馬上熄火,將菜撈出瀝水,放在缸里,接著再燒水,用玉米面勾漿,開鍋后,倒入缸里,然后,小心地將帶來的漿水作為引子,開袋后倒入。
四
正常情況下,一般有三天左右漿水就好了。
盼望漿水成功的心情,跟等待孩子出生差不多一個樣。自從漿水做好后,每天至少要看幾次,你看他也看,一是看壞沒壞,二是看酸沒酸。
一晃就是三天,打開缸,略有微微酸味,湯還是沒有任何變化,一嘗還是水的感覺,離漿水還差得很遠。
不對呀?三天就好的,為什么還沒好呢?難道是缸的原因、是氣溫的原因、還是做法的原因?
急切中,又打了國際長途,按照交待,用洋芋重新投了一下,說很快就酸了!
然而,很快沒有酸,還是那個老樣子。
五天過去了,既沒酸又沒壞,它就在那里,不來不去,感覺跟你較勁。
到了星期天,和天水同學視頻,說起此事,他以專家的身份直接指導我繼續加工(他做飯是非常棒的),他說一步,我做一步,用他的辦法,加大我的漿水發酵速度,以實現我的遠大夢想。留下火種,繼續擴大!
做完了,他說,不出兩天,好了就好了,只要不泛起,就沒有問題。
然而,沒有兩天,等第二天去看的時候,漿面上已經發了!
我的第一缸漿水壞了!
我的美夢破了!
五
還有一袋引子,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痛定思痛,壞了總得有個原因吧。
成功的道路有一條,失敗的原因有萬般。經過大家分析,自己反思,之所以會出現那樣的結果,大概原因有三:一是天不作美。剛做之時,艷陽高照,溫暖宜人,但做完第二天,就開始陰天,氣溫一直跑低,加之罐壁偏薄,放置磁磚地上,引子難以發酵;二是缺乏耐心,不斷加速,前面的漿和后面的漿不和,剛發起的漿被后面的漿直接稀釋,導致過程太長;三是引子太少,下菜與湯太多,小肩難以承擔大任。這是直接不酸也不壞的原因。至于最后壞了,是因為最后一次下料不對,用了白面粉(這是我個人認為)。
六
怎么辦?
漿水不能不做,漿水不能不吃。
從國內再帶不可能,最后一袋引子不能動,突然一個問題涌向心頭,第一份漿水怎么來的?
有了問題就有了思考,有了思考一定會有辦法,至少可以找到一個方向。
網上的內容和辦法真不少。有說用醋做引子的,這明顯就不對,在我們老家天水,醋和漿水本身就不融合,根本不能在一起吃,用醋做引子,純粹是拉郎配;有說用豆腐做引子的,這種說法也行不通,傳統豆腐是用漿水點的,用它做引子可能還有一點聯系,然而,現在好多豆腐都是都石膏做鹵子,那種化學的東西怎么樣,鬼才知道,何況國外的豆腐情況更不明了;有說用酸奶做的,就更加好笑了,仿佛酸的東西就能直接致酸一樣。
現實不可靠,未來不可尋,無奈中只能回過頭去追根溯源。
我想到了姜維,有傳說是他帶兵行軍過程中,由于天氣連續降雨,士兵背的面粉和菜混在一起,等到營地,發現食品已發黑變酸,士兵無糧,舍不得扔,結果一吃,竟無腐味,口感還好,于是有了酸菜。
歷史既然如此,我來驗證真偽!
七
直接發面!
等了幾天,看到所發的面表面起泡,略有膨脹,估計時候差不多了,就按步就班,完成前面的程序,用發面做了引子。
這一次長了記性,有了教訓,量少了很多。
脆弱的漿水,不能見鹽,也不能見油。如果其中任何一種跟漿水有了接觸,必壞大事不可。對于漿水,真是象小孩子一樣,要處處防護,時時操心。
漿水不錯,由于器皿太小,剛開始湯有些洪,我又中間投了一次,菜和水的比例達到了適度。隨著時間,菜慢慢變黃,漿開始下沉,湯色變得透亮,F實和直覺告訴我,歷史是真實的,傳說是有根據的!
漿水直接放在廚房柜子上面,也是天氣的原因,吃飯之前,我將漿水挪到離電烤爐邊,示意廚師路易斯不要動它。吃完飯后,習慣性地要看一下我的漿水,不看還罷,一看火冒三丈,“可惡的”路易斯把我的漿水正放在電爐上面煮!
氣急敗壞地我大喊一聲,一個箭步過去,一把從爐子上端下來,差點又從手里摔出去!
我也感覺這次漿水就要在“烈火中永生”了!
我的漿水要被路易斯這個“混蛋”毀了!
路易斯一看情況,也有些緊張,他搞不明白我為什么會如此激動,如此瘋狂。
事實是我用手比劃讓他別動,他卻以為要燒開。
事已至此,還能如何,注定我的漿水要歷經磨難,注定我要在做漿水的這條路上不斷承受挫折,注定我們的相聚要經歷太多的坎坷。
八
虛驚一場、躲開一劫!
原以為要完蛋的漿水竟然沒有壞,聞起來味道已經很香了,雖然酸味還不足,但我不在著急,耐心地等它在秘魯生根,在南美開花,即便這一次不成功,我也決不放棄初衷,一定要讓天水漿水傳遍西方大地!
2015.10.29
注:漿水,西北地區一種特色食品,尤以天水為著名。性清熱解毒,消渴解暑,為天水人一年四季常備之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