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在秦州的食宿
——杜甫隴右詩文化研究系列之二
■聶大受
![](/Files201/BeyondPic/2008-5/9/1019306.jpg)
杜甫塑像 蘇中豹/攝
杜甫一家來到秦州后,住在城里一處極普通的宅院里。《秦州雜詩二十首》中寫道:
邊秋陽易夕,不復辯晨光。
檐雨亂淋幔,山云低度墻。
鸕鶿窺淺井,蚯蚓上深堂。
車馬何蕭索,門前百草長。
(其十七)
云氣接昆侖,涔涔塞雨繁。
羌童看渭水,使節(jié)向河源。
煙火軍中幕,牛羊嶺上村。
所居秋草靜,正閉小逢門。
(其十一)
從詩作里可以看到,杜甫的居所是非常簡陋的,房矮檐淺,以致簾幔常被雨水淋濕;廊低階少,于是蚯蚓爬進了深堂;平日里車馬稀疏,很少有人光顧。室陋、雨繁、車稀、草長,杜甫的處境與心情,由此可見一斑。
杜甫在秦州的生活來源,主要靠親友接濟和自己采賣藥維系,另外可能還有些微薄的積蓄。
杜甫的侄子杜佐住在秦州東七十里的東柯谷,杜甫來到秦州后,他經常到城里看望,并不時送去糧食和蔬菜。有時如期未至,杜甫便以詩代簡催要:
白露黃粱熟,分張素有期。
已應舂得細,頗覺寄來遲。
味豈同金菊,香宜配綠葵。
老人他日愛,正想滑流匙。
(《佐還山后寄三首》其二)
詩中杜甫對黃粱(小米)的期盼和喜愛坦露不遺。在這組詩的第三首中又說:
幾道泉澆圃,交橫幔落坡。
葳蕤秋葉少,隱映野云多。
隔沼連香芰,通林帶女蘿。
甚聞霜薤白,重惠意如何?
薤是多年生草本植物,鱗莖可食,也叫藠頭,今天水一帶稱為“小蒜”。
除了杜佐,還有一位秦州本地人阮昉也給杜甫不少關照。阮昉在自己的園圃里種植蔬菜,白薤成熟后立即給杜甫送去了滿滿一筐,既添補了杜甫全家的菜食之需,又溫暖了杜甫的虛寒脾胃,杜甫非常感念,專門作詩致謝:
隱者柴門內,畦蔬繞舍秋。
盈筐承露薤,不待致書求。
束此青舀色,圓齊玉箸頭。
衰年關鬲冷,味暖復無憂。
(《秋日阮隱居致薤三十束》)
然而,親友的接濟畢竟是有限的。一家老小,需費甚大,杜甫便又重操舊業(yè),采藥曬賣來維持生計:“采藥吾將老,兒童未遣聞”。“曬藥能無婦?應門亦有兒”(《秦州雜詩二十首》其十六、二十)為了生活,常常是全家上陣,一起奔忙了。
杜甫為官兩年,可能多少會有一點積蓄,這次遠來秦州,想必多少也會有一些經濟準備。來秦州后,曾請贊公引導陪同“尋置草堂地”,表達過“茅屋買兼土,斯焉心所求”(《寄贊上人》)的愿望,有過長期住下去的念頭。然而,有支無入,日子愈過愈難,《空囊》一詩如實地反映了此時的狀況:
翠柏苦猶食,明霞高可餐。
世人共鹵莽,吾道屬艱難。
不爨井晨凍,無衣床夜寒。
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
無米起炊,便無須打水,以致井水也凍了;無衣御寒,夜夜只能蜷曲在冰涼的床板。無奈之中竟發(fā)出柏苦可食,霞高可餐的臆想,透過一錢看囊,以恐羞澀的幽默則讓人感到的是詩人心中的苦澀和難堪。
可以看出,杜甫在秦州的生活是勉強維系,漸趨困境的。
來到同谷后,他滿以為境況會大大改善,然而實際情況卻完全出于意想之外。寫信邀請他的同谷縣令,沒有給他任何幫助,使他們全家陷入了舉目無親、人地兩疏的窘境,生活比在秦州時更加困難。一家人凍餓相加,衣食無著。無奈之下,杜甫只好跟隨養(yǎng)猴的狙公到山上采橡栗、挖黃獨來充饑。有名的《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真實地記錄了此時的困苦生活:
有客有客字子美,
白頭亂發(fā)垂過耳。
歲拾橡栗隨狙公,
天寒日暮山谷里。
中原無書歸不得,
手腳凍皴皮肉死。
嗚呼一歌兮歌已哀,
悲風為我從天來!
在第二歌中唱道:
長镵長镵白木柄,
我生托子以為命。
黃獨無苗山雪盛,
短衣數挽不掩脛。
此時與子空歸來,
男呻女吟四壁靜。
嗚呼二歌兮歌始放,
閭里為我色惆悵!
可憐一代偉大詩人竟然流落到如此的境地,在極度的困苦中,杜甫度過了他一生中最為艱難的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