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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6日,甘肅天水。一位老人找到了自己陷入傳銷騙局的外孫女。但對方不愿回家,躺在地上。家人和警方只得將其抬回。 本報記者王陽攝
9月8日,江西青年徐衛星出門尋找自己的妻子;9月14日,湖北隨州的71歲老人徐純明出門尋找家中“失蹤”的11口人;同一天,河北三河人蔣先生已在尋子的路上奔波了9天。他們的共同目的地,是甘肅天水——沿著親情的脈絡蔓延的一張“傳銷大網”,在這個西部城市 的郊區悄然張開,并用一個多年未變、漏洞百出的謊言,將他們的家人變成了一個六親不認的陌生人。
征得當事人同意,本報記者跟隨這支尋親隊伍,對這一次“解救”過程做全程觀察。
解救,以近乎“綁架”的方式進行。參與解救行動的中國反傳銷協會志愿者李旭稱,每一天,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參與傳銷的人,少數能幡然回頭,但更多人只能在“發財”的美夢破滅后黯然離開。
尋親
9月5日,在浙江瑞安打工的江西人徐衛星接到了妻子小玲從甘肅天水打來的一個電話,她說出“壞了,真的是傳銷”這幾個字之后,電話立即中斷,并一直關機。
9月4日,小玲剛剛在弟弟小武勸說下,以“考察生意”為名到達天水。幾個月前,小武曾與一名為馮玲玲的女子在路上偶遇,并互留了QQ號碼。今年5月,馮玲玲以“談朋友”的名義將小武約到甘肅天水。此后,小武滯留未歸。
9月8日,徐衛星和岳父陳留峰連夜來到湖北,一路打聽,找到了馮玲玲的父親馮龍兵。
馮龍兵,湖北隨州萬店鎮人。他聲稱,小玲和小武在天水的一個印刷廠上班,每月工資2000多元,但他不肯說出具體的上班地址,徐衛星和陳留峰更加著急——小武從未在印刷廠工作過,不可能一去就拿高工資,小玲是去做生意,不可能到當地打工。
雙方僵持3個多小時后,馮龍兵以買煙為由下樓,一去不返。徐衛星要求馮龍兵的妻子到派出所談談,被拒絕。很快,借助著夜色,馮龍兵的妻子也以上廁所為名溜走。
看到唯一的尋親線索中斷,徐衛星和陳留峰悲從中來——未出事前,小武和馮玲玲正在“談朋友”,他們曾和馮龍兵商議,作為經濟條件稍好的男方,他們愿協助小夫妻購買一套當地的門面房,“我們是真心和他們結親家啊!”
真正令他們意外的是,短短幾天,家人已變得六親不認。他們剛到馮龍兵家不久,失蹤多日的小玲忽然打電話回來,她一改之前的恐慌,強硬地要求父親和丈夫離開馮家。徐衛星謊稱“兩個小孩出了車禍”,她絲毫不為所動,并稱將來要開著車回去接小孩;隨后打來電話的小武則聲稱要殺了“多事”的姐夫。
9月13日,徐衛星和陳留峰動員了更多的親友參與尋親。他們找到了馮龍兵的岳父、71歲的徐純明。徐純明稱,他的兩兒一女及兒媳女婿、孫子外孫、孫媳婦孫女婿等11口人,都去了甘肅天水,他也正在著急——第一個去的是外孫馮聽聽,他叫去了姐姐馮玲玲;馮玲玲隨后叫去了表兄弟徐旭;徐旭則叫去了父親徐東山、母親余芹華……最新被叫去的,則是小兒子徐黎明一家三口,時間是今年8月。
聽說徐衛星和陳留峰過來尋親,徐純明的幾個親戚也趕過來了。震驚之余,他們掰著指頭逐一數出了赴天水“發展”的其他旁系親戚。最多時,數到了20多個人。
在親戚們的一片焦慮聲中,71歲的徐純明擦擦眼角,決定去天水叫回自己的孩子。
跟蹤
火車到達天水時,徐純明的11個親人中,沒有一個人愿意告訴他在天水的確切住址。
尋親的隊伍有7個人。本報記者和反傳銷志愿者李旭跟隨他們做全程觀察。他們一下火車,就派出了青壯力量,在麥積區花牛村的各個主干道上蹲守。這是9月15日的下午2點,按慣例,傳銷人員將在此刻外出活動。果然,一些衣著簡單、無所事事的青年男女,陸陸續續地結伴走過。
在樹陰邊納涼的當地村民輕蔑地說:“這些外地人都是流氓。”在給當地個別村民帶來房租收入的同時,這些人也曾多次偷走了其他村民種下的各類蔬菜,招人厭煩。
有人向他們提供了一個傳銷人員的住址——六合村(音),但麥積區沒有這個村;又有人提供了另一個地址——花牛村。在花牛村,尋親人員在路邊認出了一個人——徐純明兒媳婦的弟弟。他們跟蹤而上,在山坡的一塊綠地上,發現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上課——這是逃避打擊的一個手段,工商、警方查抄時,他們可以一哄而散。
放哨的傳銷人員顯然也認出了尋親人員。下午,花牛村的主干道上再無傳銷人員蹤跡。晚上,徐衛星和妻子小玲相約上網。在網吧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徐衛星隱藏了自己的IP地址與愛人視頻會話。同一時刻,徐衛星的岳父陳留峰在附近各個網吧內奔跑。在一個陰暗的角落,他終于見到了自己的一對兒女。
親人相見,并不如此前想象的那樣充滿了“激動的淚水”。到了網吧門口,小武、小玲用家鄉方言一遍遍地呵斥父親。其間,若不是有人阻攔,小武還試圖和飛奔而來的姐夫徐衛星打一架。徐衛星和陳留峰緊緊拉著自己的家人,一步不離,雙方在馬路上僵持。相持不下時,反傳銷志愿者李旭建議雙方先吃飯聊一聊。
席間,徐衛星和陳留峰一起,一遍遍地給自己的親人斟酒夾菜;小武和小玲則一遍遍地抱怨父親給自己丟人,“找什么找,你看看,有人拿刀逼我們嗎?”
徐衛星用拳頭擊打著身后的墻壁,抒發自己心中的郁悶。這招來了姐弟倆的一致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