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后再殺人，一起精神病患者行兇案的罪與責
東東和斌斌在醫院接受治療
警方勘查案發現場
18年前，因精神病發作，他將自己的妻子打死，18年后，這顆潛伏的定時炸彈再度爆炸：9月14日，天水市甘谷縣西坪鄉逯家屲村，這名精神病患者打死1人、傷9人。
深思之余，如何監管并妥善安置精神病患者，任重而道遠。
村民之痛
10月26日，在天水市第一人民醫院神經外科一病房內，4歲的斌斌和其6歲的哥哥東東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療，守候在兩張病床邊的爸爸、媽媽神情愁苦。在一房之隔的另一病房內，孩子的爺爺在其他兒女的守候下接受治療。
爺孫仨入院后，院方的診斷結果均為“顱腦損傷”。
說到三人受傷的原因時，孩子的爸爸欲言又止。孩子的媽媽則眼含淚花：“3人都是9月14日下午被村里的一名男子手持鐵鍬打的，受傷部位最重的都是頭部，現在已住院一個多月了，孩子爺爺仍感頭疼頭暈；6歲的大兒子受傷昏迷10余天醒來后，右半邊臉有點面癱，至今除會叫‘爸爸’、‘媽媽’外，再不說話；小兒子受傷后昏迷20多天醒了過來，現在還不會走路。”
一個多月前的慘案，留下揮之不去的陰影：9月14日下午5時許，甘谷縣西坪鄉逯家屲村村民逯某手持鐵鍬、镢頭將村里10名無辜村民打傷，傷者受傷部位基本上都是頭部，67歲的逯碎虎因顱腦損傷嚴重，案發當晚緊急送至醫院后經搶救無效不幸死亡。
10月27日，記者長途奔波4個多小時后，終于來到距逯家屲村還有近10公里山路的地方。由于不通公路，村民們只好乘坐“三馬子”或徒步出門。
在記者租乘一輛“三馬子”趕往案發地的路上，看到數十年前“以物換物”的商品流通形式在這里十分普遍，沿途村民大多用糧食來換取零用百貨或所需日用品。
在逯家屲村，一名推著獨輪車上坡的村婦說：“事發當天早上我還見到他，當時好端端的，一點都看不出有什么異樣，誰能想到他能干出如此殘忍的事呢，死傷的10個人中，有5名是娃娃，其中最大的7歲，最小的4歲，對這么小的娃他也能下得了手？”
顯然，“9·14”案件在這個小山村已家喻戶曉。
記者隨后在村民的指引下來到死者逯碎虎家。他的兒子逯軍軍指著躺在炕上的母親說：“當天我爸和我媽在去地里干活的路上遇上手持鐵鍬的逯某，他們雙方均沒說話，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逯某突然掄起鐵鍬就朝我媽額頭猛擊一下，隨后又朝我爸頭部猛擊了幾下，我爸因顱腦損傷當時就昏迷了，后來再就沒醒過來�！�
逯軍軍的母親董秀梅10月23日剛剛出院，她的前額部仍留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問及受傷的經過，董秀梅前言不搭后語，已經無法清楚地講述過程。
57歲的村民逯換來也是這起傷害案中的受傷人之一。逯換來說：“當天下午近6點，正是娃娃放學回家的時候，這時逯某拖著一把鐵鍬笑瞇瞇地從遠處走過來，當時壓根沒覺得他和平日里有什么不同，剛相遇沒等搭話，他就在我后腦上用鐵鍬拍了一下，我當時就暈了�！�
6歲的小男孩強強是此次受傷人員中最幸運的一個。據他媽媽講，兒子放學回家路上，遇上已經連傷好幾人的逯某，他打強強時，也許是下手不狠，強強受傷最輕，頭部起了個包。
據了解，此次傷害案死傷人員共有10名，5名老人，5名小孩，涉及7個家庭。受傷部位均在頭部，其中5名傷者為“顱腦損傷”，其中年齡最大的76歲，最小的4歲。
塵封的記憶
逯家屲村地處甘谷、秦安、通渭三縣交界地帶，是個僅有40余戶村民的小村莊，交通不暢、信息閉塞。
今年70歲的逯拴來老人告訴記者：“案發當天，由于生病我一直在家休息，兒子、兒媳婦都去洼（地里）上干活去了。下午5點多，我正坐在院里搓葵花籽時，就聽見有人吼（哭）著呢，我想著可能是誰家吵嘴也就沒在意，過了沒一會兒，就聽人說逯某把人打了�！�
據老人講，逯某今年53歲。年輕時，他盡管日子過得不十分寬松，但生有4女2男6個孩子，和老婆感情也很好。但1991年農歷五月十一那天，村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不明不白地就把自己的老婆打死了，案發后被公安機關帶走。時間不長，逯某又被鄉上的干部和公安局的民警送回村來。老人當時記得很清楚，鄉上干部還把村民召集起來開了個會，會上說逯某經鑒定犯有精神病，經過治療已經差不多好了，希望村民在以后的生產生活中不要招惹他、刺激他。
此后18年來，逯某一直和村民相處得很好，截至案發前，村民們都沒有發現他有什么異常。
據老人講，現在除大姑娘一直沒有出嫁在家和逯某一起生活外，其他3個姑娘均已成家，另外兩個兒子一個在內蒙古打工，一個還在上學。逯某身高1.8米左右，體重200斤，是村里少有的好身板人。腦子也極其好使，算賬很精，平時很熱心，也較勤快，誰家有事就算沒請他他也會去搭把手。去年村上栽電線桿時，其他4個年輕人抬桿子的一頭，他一個人就能抬起另一頭，體力很棒。同時，他還是名種地能手，播撒小麥籽的水平現在的年輕人沒有幾個能和他比。
恐懼難消
據了解，該村由于地處干旱山區，祖祖輩輩幾乎都靠天吃飯，一直以來除了種地再沒有什么經濟來源。近幾年，村里的年輕人紛紛選擇了外出務工，村里剩下的青壯勞力沒有幾個。
“三馬子”司機逯把兒說，案發當天從打傷第1人至第10人，逯某作案線路很長，幾乎繞了大半個村子。在逯碎虎和其妻子董秀梅被砍的現場，血流了好多，現場慘不忍睹。他坦言，自己活了46年第一次遇上這種事。事后讓他感覺心驚膽戰的是，案發當日中午，他還和逯某坐在一起聊天，沒想到幾小時后會出現這種事。
村民逯雙銓直言不諱地說：“村里現在壯勞力很少，平時在村里生活的村民中根本再找不出一個像逯某那樣有力氣的人，因此說什么都不能把他再放回來了，如果放回來的話，無異于放虎歸山，再傷到人怎么辦？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這一說法得到了全體村民的一致認可，也道出了這個山村的擔憂和痛楚。
“傷人當天，正是種麥子的時候，村里沒有外出的年輕人幾乎都去地里干活了，因此在逯某行兇時才沒有人能治得住他，致使老小躺倒了一片。現如今，村民內心深處的恐懼恐怕一時半會難以消除，如果以后把他放回來的話，我們只能整體搬走了，誰還敢跟他住在一起��！”想到以后的生活，逯雙銓老人憂心忡忡。
案發當晚，甘谷縣公安局接到案發地轄區金山派出所的報案后，局領導立即組織人員連夜趕到現場。當時，作案后的逯某已返回家中，村民將他家大院外門鎖上以防他逃走或再次傷人。進入院內的民警發現逯某獨自一人坐在炕頭上，民警們遂沖進門去將其制服，并連夜押回甘谷縣刑警隊進行突審。
在審訊中，民警發現逯某胡言亂語，語無倫次，答非所問，時不時還吼幾句秦腔。鑒于此，甘谷縣公安局在請示縣委、縣政府領導同意后，將其送至天水市精神病醫院進行治療。后經甘肅天泰司法精神病鑒定所鑒定，結果為：逯某患有偏執型精神分裂癥，作案時受被害妄想、被控制感支配，對其行為喪失了辨認和控制能力，此人無刑事責任能力。
得知這種結果后，死者的兒子逯軍軍幾乎欲哭無淚。他說，由于家貧，他的兩個妹妹一直在外打工補貼家用，爸爸、媽媽則在家種地，日子倒也過得去�，F如今，爸爸就這樣去了，被打成顱腦損傷的媽媽有時清楚有時糊涂，真不知以后的日子該如何過？
一家三口仍躺在病房的斌斌的父母談及此案顧慮重重：“爺孫仨還在治療期，醫療費用是政府墊付的，但后續大筆的康復治療費該怎么辦？”
回家之路
10月27日下午，記者在天水市精神病醫院康復病區見到了正在接受治療的逯某和其主治大夫侯寧。
當侯大夫把逯某從病房叫出來說有人來看他時，人高馬大、面色紅潤的逯某雙目頓時一亮，緊緊跟在記者身后，反反復復說要記者帶他回家。
雖說是病發后行兇傷人，不負法律責任，可在情理上講，他還能像18年前犯病打死老婆后村民接納他一樣，再次輕松地回家嗎？
據了解，逯某傷人后，他在精神病院的治療費及被他所傷的傷者的治療費均由西坪鄉政府暫時墊付，目前墊付金額已過10萬元。然而，目前仍在醫院接受治療的東東、斌斌及其爺爺，雖說病情正在好轉，但仍需一段時間的治療；逯某也需在精神病院繼續進行康復醫治，這是一筆很大的費用，對于財政吃緊的鄉政府來說，如果繼續墊付下去恐怕已無能為力。
侯大夫介紹，逯某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目前病情已經好轉，表面看和正常人無異。當大夫問他知不知道把村民打死打傷一事時，逯某后悔不迭，口口聲聲稱自己犯病了，當時干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他還說：“那幾天，我老覺得有兩個黑鬼操縱著一幫人，并喊著說要害我，我為了防止不被人打，可能就把人打了！”
“這幾天，他天天纏著我說要回家，并說家里的洋芋熟了，再不挖就爛在地里了，還說家里還有娃娃也要人照料等等。”侯大夫說。
“其實，精神病人也需要人文關懷，需要家屬的關愛和呵護，這樣對治療能起到事半功倍的功效。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逯某入院這么長時間了，醫院費盡心機和他的一個兒子聯系上后，他兒子來醫院陪了一天就走了，原因是看見自己的爸爸害怕得不行，之后就一個也聯系不上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監護人，以后逯某即使出院，沒有人監督其按時服藥，病情可能再次反復，極有可能再次傷人�！�
結合精神病人病情反復這種情況，侯大夫說，除少部分病人受到劇烈刺激病情復發外，有90%病人病情反復的主要原因是不按時服藥。原因是多方面的，大多數病人經濟捉襟見肘，沒有過多的錢來買藥。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治療精神病的藥大多含有鎮靜的成分，服上藥后感覺疲乏無力，但不服藥反倒感覺輕松一些，這種表象讓病人產生麻痹心理而放棄吃藥，時間一長病情會加重反復。
值得欣慰的是，2005年，由中央財政劃撥專項經費用于專門治療精神病患者的重性精神疾病管理治療項目，又稱“686”項目已在全國30個省市自治區示范區設立了城市和農村示范點60個，我省城市試點系蘭州市城關區，農村試點為天水市秦州區。截至目前，依照“686”項目相關規定，秦州區農村精神病患者在市精神病醫院建檔的已有2000余人。這些病人中，每年上千患者的門診治療費一年補助500元；住院病患一年補助1600元；關鎖（病情嚴重）病患一次住院則補助5000元。與此同時，從2008年開始，天水市殘聯開始利用福利彩票公益金，給每個縣十幾名精神病患者救助名額，每名住院病患一月一次補助1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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