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舌尖記憶(組詩)
□ 陳剛
馓飯
騾子馱來的玉米棒子堆成山
我和妹妹在山上爬
父親喊我們下來
音調(diào)被爺爺?shù)难凵窠档?
我們滑下來跑進廚房
像所有諳熟煉金術(shù)的婦女一樣
母親在精準控火
灶膛里,柴火的舌頭舔舐黝黑的鍋底
撒一把新玉米面,攪動
一碗一碗黃金,被我們端上桌
然后是麻菜,經(jīng)霜的青椒,土豆絲
“不要急,馓飯燙!要掠著吃”
這忠告,是可以秉持一生的
在往后的無數(shù)歲月里
我吞食黃金
那陽光,那笑,不急不緩
罐罐茶
春種的人將種子撒在地里
黃昏祖父把挽起的褲腿放下來
坐在炕沿上熬茶
他飲苦澀,淹沒在熱氣與煙霧里
黑白電視機里,一折子《鍘美案》剛罷
黃銅火盆里的炭火
一半熱烈,一半灰燼
像此刻窗外的燈火和夜色
讓世界無限神秘
村莊散落四野
荒草和作物一起生長
甘谷辣椒
不必說哪里更適合,在甘谷磐安鎮(zhèn)和禮辛鎮(zhèn)
與關(guān)中、新疆、川滇各有不同
一方水土養(yǎng)育出適合一方人腸胃的辣
被渭河哺育過的青苗
經(jīng)高原的日光恩寵,甘谷辣椒紅了
石臼千錘百煉里,有西北漢子的細膩
有隴上婦人的溫婉
當一個結(jié)束勞作的鄉(xiāng)親
光膀子用大老碗咥鍋鯫時必然直呼
“對!就這個味兒,鎮(zhèn)國美得很!”
深秋。千門萬戶的青瓦土墻間
懸著紅色的瀑布。小集市上
咂巴著旱煙的老漢
脖子上掛著的辣椒串越來越少
他的臉上,逐漸掛起兩朵霞光
三陽川掛面
綁成小捆的掛面,整齊碼桌面上。
每一次經(jīng)過菜市場口,
我都被它們吸引,遐想無限——
從麥子金黃的皮膚下取雪
和面,醒面,盤條,拉條,上桿,下桿……
小商販沉默,把如雪的事物,變得
挺直,勻稱,韌性十足。
我常常想,那些制造雪質(zhì)事物的人,
要比吞下雪的人,
更懂得生活的美學。
小泉峽的柿子
山風冷峭,從山上下來時
日頭正趕著溫暖別處的事物
果實們更早就入了倉
懸掛在枝頭的柿子,像塊塊足金
親愛的,這一刻我站在半山腰
像一顆經(jīng)霜后的柿子
入眼的城,因有你而可愛
天馬上要黑了
我不能及時趕回去
山路彎曲,漫長
哪怕黑夜不可避免
而這座城亮燈
而你會亮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