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秋天里的記憶
![](/Files180/BeyondPic/2007-11/1/20071101_8949d35cab9ed3fae11alnCAwxNxlWl2.jpg)
(文字:天水日報 配圖:天水在線)
我喜歡秋天。
喜歡把自己石頭一樣,浸在秋天清涼的風里,或者明媚的陽光里,感受秋天淑女般的溫柔與嫻雅,的確是一種很難得的幸福。
其實要享受這種幸福,是需要時間和心情的。
那個陽光融融的下午,我和朋友沿著城郊通往南山的阡陌小徑,在田間地頭感知節氣的更替,在陽光斑駁的林蔭道上感受著時光的流逝和變遷。一種愜意之情油然而生,讓人忘乎所以,有種超然物外的感覺。
天水的秋天是有著非常明顯的季節特征的。綠的是松柏,黃綠輝映的是槐樹,紅黃相間的是爬山虎,黃的是滿山的野菊花。風一吹,隨風而舞的葉子像蝴蝶泉上空盤旋的蝴蝶,總會讓秋意更深一層。
一路上我和朋友很少說話。我們盡可能多的用目光擷取著秋天賜予世人這么多美麗的景象。朋友喜歡攝影,他想用鏡頭留住秋天的每一寸背影。而我是一個喜歡想象和懷舊的人。在這樣的風里、陽光里,想起童年也是一種很難得的幸福。
那年我上初二,也就是十三四歲的樣子。也是這樣一個容易讓人忘乎所以的下午,我一個人背著近十斤重的糖梨(鴨梨),奉父母之命送到三十里外的外婆家。外婆所在的那個村叫朱家廟。我至今也不知道那個村為什么叫朱家廟,因為那個只有三十幾戶人家的村莊,沒有一戶姓朱。去朱家廟村先要經過一個叫石家河的小村。穿過石家河村,上山,再繞過四個山頭,就到了五臺山的山脊。而朱家廟村,就像一棵迎春花,棲居在五臺山腳的南坡上。五臺山山頂有座寺廟叫五臺寺,寺內十幾米高、三個人合抱不住的杜梨樹,姿態秀麗,幽雅可觀。寺中央郁郁蔥蔥的華北紫丁香,樹齡約250多年,主干古雅,開花時節,芳香襲人,附近幾村都隱約可聞。寺里常年香火不斷,信士弟子遍及附近三鄉十六村。
石家河處于一座大山的山腳南坡(那座山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出村的路則從山腳處,沿著山之南坡,一直通向這座山和另一座大山的交匯處。那座山高且陡,站在半山腰,一側是讓人目眩腿軟的懸崖,懸崖下有著激蕩的河水。另一側是長著低矮茅草的陡峭的紅土山坡。抬頭舉目,山頂處的羊群,好似一些覓食的小白兔,很容易讓人產生幻覺。或許就在你注視的剎那,偶爾會有小石頭帶著飛揚的塵土從山上滾下來,三五秒鐘時候,在頭頂上空劃一道弧線,落入山澗而消失。而一塊石頭從頭頂上空落入山澗的過程,我曾粗略的計算過,需要近十秒鐘!妹妹每次經過這里,是不敢從路的中間以外走的,每回都手扶著山壁,目視著腳下,小心翼翼地走過。
我蝸居城市之后,曾試圖憑著記憶,找一個可以衡量的高度來獲知那座懸崖到底有多高。只是,我所居住的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物也只有二十四層樓那么高,站在那里,遠遠達不到記憶中的那個高度。一次很偶然的機會,我和同事去外地出差,車行至一山山頂,停車駐足。不經意中我發現,不遠處的山脊中間有個豁口,向下俯視的角度正好能夠迎合我記憶中的高度,更巧的是,山腳處不是河流,而是我來時的公路。于是我在車起步的剎那記住了那個地方的海拔:1550。返回的路上,我一直尋找著那段曾經被我的靈魂和目光注視并觸摸過的地方。到了,真的到了!那一瞬間,海拔顯示:1360。于是我斷定,那座懸崖的高度是200米左右。
就在那座懸崖上,有許多個小洞,里面居住著一群紅嘴鴉。每當有行人路過,一不留神,就會從洞里“撲通撲通”飛出來一大群,在空曠的天空中盤旋鳴叫。而我每次經過那里,總會先揚幾把沙土,以孩子特有的方式和她們打招呼,主動把她們請出穴來為我接風洗塵。而那次,我請出來的紅嘴鴉隊伍里,有一只體型較小,動作遲緩,飛得慢而且低。于是我就在那條山路上,追逐著那只“嘎嘎”叫著的小紅嘴鴉,從一個山頭追到另一個山頭,從一個山谷追至另一個山谷,就在夕陽銜山的時候,那只紅嘴鴉像跟我開了個玩笑似的,在我的驚愕中,“嘎嘎”叫著并快速向著她來時的方向飛了回去,只把我一個人傻傻地丟在那里。
我一路小跑,終在暮色蒼茫中喘著氣走進外婆家的大門。外婆見到我,很是意外。她聽了我的講述,張著口愣了半天。邊沉下臉罵我“傻孩子”,邊用粗糙的大手托住我的臉龐看我的鼻孔里有沒有紅泥。她瞅了半天,也沒有在我的鼻孔里找到紅泥。便很高興也很滿足地說,我的孫娃兒命硬,以后肯定是享福的。
當時外婆家還沒有通上電。晚上,就著用墨水瓶和鋁質的牙膏嘴做成的煤油燈微亮的光芒,我依偎在外婆的懷里,又一次聽到了“迷人鬼”的故事。
外婆說,就在我追紅嘴鴉的其中一個山谷里,住著一個“迷人鬼”,專門在太陽落山之后出來害人。在她小時候,村子里的一個小男孩放牛時,牛正好處于發情期,跟著另外一頭公牛亂跑,那個男孩子一直想把牛牽回家,可是一直沒有抓住韁繩。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牛自己回到圈里,可家人就是不見小男孩回來。細心地村里人發現,牛的鼻子里滿是紅泥。等第二天人們找到小男孩時,他已經死了,地方就在那個山谷的一個水泉附近,鼻子里嘴里全是紅泥土。外婆還說,前幾年,有一群麥客晚上趁著月色回家,行至那個山谷處,有位婦女忽然想方便,她就一個人去了山谷。等了好半天不見她的人影,其他人起了疑心,便一起進谷去找她,等找到的時候,她昏倒在地上,嘴和鼻子里滿是紅土,大家都驚恐起來。慌亂中,有人建議說掐掐她的人中。掐了掐,她渾身一顫醒了過來,不知發生了什么,只是說她方便完剛要站起來,忽然后面有什么東西緊緊扣住她的脖子,使她發不出聲來,并把紅泥土往她嘴里塞,再后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至今還記著當時外婆給我講這個故事時我內心的恐懼,即使在事隔多年的今夜,就在我寫這些文字,想起那些故事時,我依然毛骨悚然,總感覺到身后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于是我隨手打開房間內所有的燈,溫暖并保護我這顆敏感而脆弱的心。
外婆講完那些個故事后,撫摸著我的頭說,說不定你見到的那只紅嘴鴉就是那個迷人鬼變的,她想在陽氣漸失陰氣漸濃的時候把你迷倒,只是沒想到,你命硬,是享福的命,所以才被你嚇跑了。
第二天中午,外婆讓舅舅一直把我送到石家河的村口,才讓我一個人回去。因為外婆說,中午陽氣最盛,誰都不敢把她的孫娃兒怎么樣。
每當回憶起這些,我始終牢記著四個詞語:石家河,朱家廟,紅嘴鴉,迷人鬼。
朋友拍照的閃光燈把我從回憶中喚醒。坐在向陽的坡地,我想到了這么幾句:
一些歸于沉寂的事情總有著飛翔的翅膀
我們奔跑,駐足,或者回望
只為給靈魂的四周筑起防洪的圍墻
比如這個陽光漫過的秋天
我們經歷無數次樹枝上刺的襲擊
只為得到一粒比記憶更瘦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