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離開陜西華州(今陜西華縣),西行而越隴坂,而至秦州,其間路途可謂漫漫,卻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詩作,這一事實,與他到秦州后的大量詩歌創(chuàng)作所形成的對比,顯然是耐人尋味的,與他后來自秦州至同谷縣期間所寫的紀行詩,對比更為鮮明。
據(jù)此,我們至少可以得出這樣的推斷:第一,自華州到秦州,是杜甫急匆匆忙碌碌心神不定的奔逃之路,其惶惶恐恐之狀,讓他無暇寫作詩歌,更不會有意識地詩以“紀行”。第二,到了秦州之后,生活確實相對安定,于是他就寫作了那些光照后世的秦州詩。第三,他自秦州往同谷縣的一組紀行詩,顯然是有意識的創(chuàng)作——杜甫甚至會隱隱地為華州至秦州之間沒有詩作而感到可惜呢。
果然,從秦州至同谷,杜甫一路上因接踵而至的奇山異水而大為驚喜,得此江山之助,杜甫詩興勃發(fā),寫下了12首紀行詩。
《發(fā)秦州》,是這組行役紀行詩的首篇。
這首詩的題下原注為:“乾元二年自秦州赴同谷縣紀行”。而杜甫后來的《發(fā)同谷縣》一詩題下原注是:“乾元二年十二月一日,自隴右赴成都紀行。”顯然,杜甫離開秦州的日子,不如他離開同谷的日子(十二月一日)那么準確。對比這兩個不同的原注,其間透露出來的信息,對于我們理解杜甫的隴右詩,是有巨大幫助的。杜甫之所以在《發(fā)秦州》題下沒有注明日月,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到了同谷后還得于同一年內再次出行。可是,就在十二月一日,在這一年里最冷最不適合出行的日子,他們一家卻不得不再一次啟程南行了,而這時的杜甫于總不能在《發(fā)同谷縣》的題下仍然注為“乾元二年自同谷縣赴成都紀行”,那樣的話,豈不是給后人們留下了更多的疑惑?于是,杜甫就多寫了幾個字:“十二月一日”。
也正是因為杜甫的這一個沒有想到,杜甫在《發(fā)秦州》的題下之注中,就少寫了一句十分重要的話:是哪一天離開秦州的。所以,現(xiàn)在我們現(xiàn)在只能大體上判斷為:大約是陰歷十月初的某一個日子。
但有一點能夠確定:他們是在晚上“中宵驅車去”(《發(fā)秦州》)的。
對于離開秦州這一實屬無奈的選擇,杜甫當時的心情十分沉重,且滿含著對一家人陪著自己東奔西走忍饑受凍的愧疚。人說一個偉大的男人背后,必站著一個優(yōu)秀的妻子,其實一個偉大的男人背后,也必站著一個為他辛苦為他受屈的家庭。其中原因,就在于偉大的人往往不是因為自身的完美而偉大,而是因為自身的缺點而偉大。做為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杜甫的缺點在哪里?杜甫《發(fā)秦州》詩一開始即說得明白:“我衰更懶拙,生事不自謀。”杜甫這里說到的,是古往今來天下讀書人的通病:體弱、懶于巴結、拙于逢迎、不會跑光陰、生活方面需要別人來照顧與操持。他和所有的詩人一樣,因為太看重自己的心靈生活,所以也就連累家人和自己一起受苦受累。“無食問樂土,無衣思南州。”衣服單薄而思南州之溫暖,那是自然之事,但是腹中饑餓,卻不一定是南州就可以解決的,于是他就要向人們“問”:這附近可有什么物產豐富的好地方?這一問,問出的就是栗亭:“漢源十月交,天氣涼如秋。草木未黃落,況聞山水幽。栗亭各更佳,下有良田疇。充腸多薯蕷,崖密亦易求。密竹復冬筍,清池可方舟。”
如果真的像杜甫詩里所寫的,則栗亭也就是一個世外桃園般的好去處。
接著杜甫寫下了動員自己離開秦州的鼓動詞:“雖傷旅寓遠,庶遂半生游。此邦俯要沖,實恐人事稠。應接非本性,登臨未銷憂。溪谷無異石,塞田始微收。豈復慰老夫,惘然難久留。”可以想象的是,對于即將開始的風雪同谷之行,杜甫不只要說服自己,而且也要說服家人,于是杜甫以上的考慮,方方面面,十分周到。
他們終于出發(fā)了:“日色隱孤戍,烏啼滿城頭。中宵驅車去,飲馬寒塘流。磊落星月高,蒼茫云霧浮。大哉乾坤內,吾道長悠悠。”之所以一個詩人的道路是如此風雪漫漫,是因為詩人的生活永遠是“在別處”!
《發(fā)秦州》題下鶴注云:“秦州西南至成州二百六十五里,同谷其附邑。”“二百六十五公里”,顯然是一個十分準確的數(shù)字,它卻是杜甫一家在這個初冬天氣里的一條希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