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月20日,“從元土到見盞——家的味道”主題征文大賽結果揭曉,甘肅天水朱妍的《遲悟之味》(三題)、重慶王小梅的《話薺菜》等10篇文章獲得優秀作品獎。
“從元土到見盞——家的味道”主題征文大賽由天水見盞茶酒咖啡吧舉辦,活動從2024年11月1日開始,至2025年1月20日結束。征文主題為書寫家鄉美味,書寫當代煙火味。獎項設置為:每月評出最佳作品一篇,獎勵“見盞一鍋”暖鍋一窩。大賽結束后,評出優秀作品獎10篇,每篇獎勵天水伊品麻辣燙8包。
兩個月來,大賽組委會共收到參賽文章83篇。經組委會公平、公正評選,朱妍的《遲悟之味》、薛俱增的《紅泥火爐罐罐茶》獲得2024年11、12月“見盞一鍋”獎(2025年1月“見盞一鍋”獎空缺)。兩篇“見盞一鍋”獎和卜進善的《天水攪團》、王小梅的《話薺菜》(重慶)、等10篇文章獲得優秀作品獎。
秋冬休養生息時節,我們慢下來,說說柴米油鹽醬醋茶,說說一爐炭火、半窗燈光、一壺老酒,或者說趕路的人在黑夜漫漫風雪里掀簾而入,一窩炭火紅紅的火鍋汁湯翻滾、香味撲鼻……

此次征文所投稿件寫天水麻辣燙、漿水、攪團、油餅、手搟面、包谷面、罐罐茶、薺菜,把街角小巷地域美食呈現在讀者面前,在推廣家鄉美食的同時,鮮活十足地展示了一個地方的民俗風情。這些文章,喚醒人們對生活的熱愛,讓一個個生活在快節奏時代里的人,慢下腳步,回望、回味,沉浸在家的味道里,沉浸在騰騰煙火里,讓日子生香,生活美好。
“從元土到見盞——家的味道”主題征文大賽獲獎名單
一、“見盞一鍋”獎(2篇)
《遲悟之味》/作者:朱妍
《紅泥火爐罐罐茶》/作者:薛俱增
二、優秀作品獎(10篇)
《遲悟之味》/作者:朱妍
《紅泥火爐罐罐茶》/作者:薛俱增
《天水攪團》/作者:卜進善
《話薺菜》/作者:王小梅(重慶)
《黃酒泡饃》/作者:周旭明
《天水星月麻辣燙》/作者:李素丹
《奶奶的面食》/作者:蘇敏
《改頓之包谷面片片》/作者:漆萬全
《好吃的面食》/作者:李子偉
《油餅》/作者:王云生
(請各位獲獎者于1月26日前或2月13日后,在天水見盞茶酒咖啡吧領獎。地址:天水市麥積區橋南建新路幼兒園向南50米,聯系電話:15593387118。)
獲獎作品展播之“見盞一鍋”獎、優秀作品獎
《遲悟之味(三題)》/朱妍
授獎詞:當味蕾成為精神的還鄉時,一篇篇煙火文章就不是單純的美食之敘這么簡單。《遲悟之味》中的《幼兒園的白粥》《那不是漿水,是鄉愁》《廠區的家鄉味》三篇文章,表述手法渾然一體,詩意語言珠落玉盤,行云流水,一瀉而下,沒有阻攔。重要的是,這種文字的意象表達,很好地體現了語言文字在當今時代下的高速翻新、更新的要求,決然摒棄沉滯的敘事方式,從而使清新、如樂般的文字全新地訴說對傳統家園的迷戀。尤為重要的是,作者把食之味放在當時重大的社會背景下——三線建設、計劃經濟這些大社會環境里,竟然游刃有余地進行了敘說,使這些場景與通篇文字沒有唐突、生硬之感,嚴絲合縫,表現出強大的文字駕馭能力。《遲悟之味》歡快、流暢的文字竟然在不經意間勾起人們于時光流逝的惆悵,欲蓋彌彰般讓人愈更惆悵和想一次次回望,而使兒時之味更醇厚,在不動聲色中,巧妙地搭建起了精神還鄉地。鑒于此,大賽組委會決定將本月“見盞一鍋”獎授予朱妍《遲悟之味》。
幼兒園的白粥
人生對美食第一次有印象,是濱河路幼兒園每天的早餐——白粥配榨菜。
穿好罩衣,拿起小勺子,我的眼睛就熱切地跟隨著老師手里的保溫桶,直到那些糯糯的大米粥安全降落在小象搪瓷碗里,閃著白瑩瑩的光芒;旁邊的榨菜青青脆脆、咸鮮油亮,比媽媽在家做的水煮蛋、荷包蛋、雞蛋面糊糊好吃多了!這是三歲多的我能夠快速起床,自己刷牙洗臉,坐在爸爸的大二八上向幼兒園出發的第一動力。以至于我一直不理解,有這么好吃的大米粥,為什么還要因為上幼兒園而哭呢?
那是1988年,天水升級為地級市的第三年,一位中學老師的月工資100元左右;家里每月的米面采購還都要去文化館對面的糧站。爸爸將紅色的硬皮糧本遞進小小的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員在上面填寫、蓋章,一度讓我覺得那是個有魔力的職業。買好后,爸爸通常會將我放在自行車的前杠上,后面的行李架上就是當月的面粉。大米相對少見,一個月吃幾次米飯,就是難得的大餐。所以,幼兒園的大米粥,在很長的時間里一直占據著我美食排名榜的前幾位。
對零食有概念,要到90年左右了。上小學后,父母在鐵路系統工作的孩子特別招人羨慕:蘭州百合,青島帶魚罐頭,鄭州火腿腸,餐車上售賣的“中國魔水”健力寶……這些順著隴海線來到天水的各種美食,成為了我最早關于遠方的向往。還記得媽媽從蘭州出差帶回來的一盒“娃哈哈”兒童營養液,那三個金色的大字,到現在還在我的記憶里閃光。彼時,肯德基進入中國大陸市場已經三年,麥當勞深圳餐廳剛剛開業,但對麥積區的孩子來說,“東方紅商店”改成的“百貨大樓”才是零食的天堂:大白兔奶糖永遠待在最顯眼的位置,是過年最具象的期待;柜臺里紅底透明蓋、用一根橡皮筋扎起來的一元錢小蛋糕,是一年一次的生日驚喜……
三十多年后,女兒們開心的拆掉生日蛋糕外面的絲帶和漂亮的包裝,迫不及待的拿下蛋糕上的艾莎公主、粉色獨角獸、或者小馬寶莉,她們并不在乎我選擇的是天然健康的動物奶油,夾層里還有當季最新鮮的水果。
多遺憾。
那不是漿水,是鄉愁
有美食記憶,那就必然有關于食物的噩夢,就像香菜,菠菜,黃花菜,有人一口不吃,敬而遠之。對天水的80后來說,漿水面大概率是群體性的童年陰影。
小時候市場上沒有那么多的大棚蔬菜,家里也沒有冰箱,家家戶戶廚房角落里都有一口深棕色的漿水缸,就是餐桌的最佳調劑。冬天的漿水拌湯、漿水玉米面根根,夏天的漿水面、漿水面魚,出現的頻率至少是一周三天。中午放學回到家,一看餐桌上的漿水面,我就皺起了眉頭,“怎么又是漿水面?”“漿水面就好的很,你還想吃啥?”廚房里媽媽大聲說。想吃的,必然是臊子面,炸醬面,餃子,米飯,反正不是漿水面。當然不敢說出來,只是在心里嘀咕,還要趁媽媽不注意,趕快撈起一大筷面條和酸菜放到爸爸碗里。看著碗里剩下的灰褐色的酸菜,苦的是苦苣,咬不斷的是苜蓿,夾牙的是芹菜,酸澀的是包菜,打從心底里發愁,我什么時候才能不吃漿水面呢?
當時覺得無比漫長的童年和少年時期,其實一晃眼也就過去了。大學四年在蘭州,媽媽做的漿水面離我越來越遠。
就業之后就到了江城武漢,那里九省通衢、南北交匯,當真是美食的天堂。萬松園,糧道街,玫瑰街,熱干面,糊湯魚粉,荷塘三寶,味蕾帶著我走遍武漢三鎮,慢慢融進這座百湖之城。且不說那些久負盛名的老店和藏在刁角小巷里的街頭小館,就說單位食堂的自助午餐,也是每天12個菜,一個湯,還有水果和酸奶。漿水面帶給我的童年陰影,早已煙消云散。
好景不長,隨著氣溫越升越高,武漢的酷暑超乎想象,下班后就只想躲在空調房里,一點胃口都沒。媽媽打電話來,心疼的說要給我寄一些漿水過來,說它能清熱解暑,開胃下火。想起在蘭州讀大學的時候,夏天好些牛肉面館里都會備一個大桶,里面裝著涼涼的生漿水。與天水又不相同,蘭州人的漿水更像一種消暑的飲料,酸菜一根沒有,上面浮著幾顆花椒或幾片蔥葉,盛一碗一飲而盡,盛夏的天氣里說不出的酸爽可口。想一想,就讓人禁不住口舌生津。
那時天水已經有了好些漿水廠,真空包裝的袋裝漿水開始銷往全國各地。
快遞送到的當天,媽媽就在電話里指導我熗漿水。熱鍋熟油,蒜片、干辣椒絲煎香;撈起酸菜下入鍋中,“刺啦”一聲,水汽氤氳,酸香升騰而起,再倒入漿水,煮開即可。雖然最關鍵的火候沒掌握住,蒜片已經炸的有些發苦,夏天的韭菜也早就失去了鮮和嫩,但那碗漿水面一入口,我血脈中的家鄉味就覺醒了。待最后一口漿水湯喝下,五臟六腑都得到了熨帖,天水晚間的涼風瞬間吹散了武漢的酷暑。
從那天開始,我重新認識了漿水,愛上了漿水。苦苣、蒲公英苦嗎?清熱解毒,多好!苜蓿、芹菜難嚼嗎?富含植物纖維,多好!此后十年,從天水回武漢的行李箱里,永遠有兩袋漿水的位置——更多的已經在快遞途中;回天水的第一頓飯,必須是媽媽下的一碗漿水面,要是配上爽滑筋道的三陽川手工掛面,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時的漿水之于我,酸澀早已不再是酸澀,而是童年老房子的味道,是媽媽廚房里的味道;是此去經年,仍有歸處的踏實和安心。
如今回到天水定居,一周兩三次的漿水面,已經是家里餐桌上的標配。雖然,我的女兒們像我小時候一樣不喜歡漿水面,但喜歡吃漿水暖鍋,漿水魚。更何況,現在還有漿水酸奶、漿水奶茶,這一碗漿水在跨界和碰撞后,不但帶著泥土的芬芳和小巷的煙火味,也有了年輕的朝氣。我相信等她們長大后,在某個異鄉的餐桌上,也一定會重新愛上漿水。
那時她們也會懂,人生奔波苦,一碗漿水解鄉愁。
廠區的家鄉味
快到冬至了,婆婆開始忙活著腌酸菜。
大白菜清洗干凈瀝干水分,一剖為二,再在根部縱向切一刀,切口向上緊密地碼放在瓦缸底部,一層白菜一層花椒和日曬鹽,倒入準備好的淘米水,用渭河灘撿來的大石頭壓緊,再封好缸口。當白菜變成金黃通透的酸菜時,就可以吃了。清洗干凈后,燉粉條,汆白肉,包餃子,都酸香爽脆,與漿水倒有異曲同工之妙。婆婆像她廠里的老姐妹一樣,不會投漿水,但東北酸菜腌的很地道。
在以前被稱為“北道埠”的麥積區,在“地方”和“廠區”里,漿水和酸菜就這樣劃疆而治,各有擁躉。說起這一現象產生的原因,就一定要放在歷史的宏大敘事里:
1964年,針對當時的嚴峻國際形勢,中央重新定位了國家安全政策,在“早打、大打、打核戰爭”的戰略判斷下,一場轟轟烈烈的三線建設拉開了帷幕。到1980年,三線建設跨越三個五年計劃,覆蓋當時中西部13個省、自治區,投資2052億元,動員上千萬人,建成了2000多家大中型企事業單位。
“好人好馬上三線”,天水就是成千上萬建設者們紛紛奔赴的“三線”之一。跳出戰略和經濟的宏大敘事之后,在“北道埠”,在鍛壓、風動、星火,“三線建設”就成了社會學、文化學、城鄉關系、土客關系的命題,成了“廠區人”的人生軌跡。
人們在廠醫院出生,上廠區托兒所、幼兒園、子弟學校,畢業后回到廠里上班,在燈光球場打球,工人俱樂部戀愛,然后在家屬樓里落戶、結婚、生子……他們也能聽懂天水方言,但嘴里還是說著東北話,四川話,河南話,山東話;他們廚房里也做漿水面、玉米面片,但最愛的一定是酸菜燉粉條,四川臘肉,河南燴面,山東煎餅。以前在學校里,在我們地方上的學生看來,來自“廠區”的同學就是一個個小團體,他們就像在天水的異鄉人,有一套自己的社交和文化系統。
隨著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廠子如同美人遲暮、英雄白頭,人們被迫或自愿離開廠區,一些廠二代、廠三代們甚至離開去了別的城市。他們再說起故鄉,肯定不是完全沒有概念的祖籍所在地,似乎也不是生活了十多年還沒融入的天水,那就只有“咱們廠”了,那些天南海北聚攏來,又散落在五湖四海的人,都是失去了故鄉的同鄉;家屬院陽臺上的酸菜缸、臘腸架,媽媽鍋里的湯,樓上拌的涼菜,對門包的餃子,都是念念不忘的家鄉味。
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時光帶不走每個人心里的故鄉,地域也割不斷刻印在血脈里的家鄉味。
我的女兒們在武漢出生、天水長大,未來會去哪里還未可知。她們的童年物質太豐富,已經鮮有對美食的渴望。但我知道,一定會有一種味道藏在心底深處,伴隨她們長大,陪著她們遠走天涯,遍嘗人生百味后,才會破土而出,長成郁郁蔥蔥的大樹。
那樹下,就是故鄉,是媽媽的臂彎。
是走累了,可以歇歇腳,甚至停下來的地方。
(朱妍:詩人、作家,現居天水)
獲獎作品展播之“見盞一鍋”獎、優秀作品獎
《紅泥火爐罐罐茶》/薛俱增
授獎詞:用詞語打開一個新的向度,是寫作者孜孜以求的事。薛俱增《紅泥火爐罐罐茶》一文,以干凈簡潔的文字輕舟過山般穿越耳熟能詳的事物描述之難度,“搬運”回了自己于童年起如胎記般刻印于心的生活“現場”,顯示出強大的語言之力,從而讓鄉村生活山水哲學般的美呈現在我們面前。最重要的是,通篇清靈的文字,遠離修辭迷霧和晦澀之詞,天然鄉村之風徐徐而來,昭然而呈寫作者的信仰地,又在不經意間將流逝的生活之美托舉于讀者面前,老爺爺老奶奶永遠生活在炊煙裊裊的鄉村,讓快節奏帶動下疲于奔命的我們,心靈能暫時停留,從而完成了文字直追人內心的使命。鑒于此,大賽組委會決定將12月份“見盞一鍋”獎授予薛俱增散文《紅泥火爐罐罐茶》。
細熬歲月,慢煮時光,一飲一啄間,細水長流的日子被熬得苦后回甘,滋味悠長。
在天水,喝罐罐茶的習俗由來已久,不知何時,已從尋常百姓家走進了城市的大雅之堂,形成一種新興產業。因為熬茶時常用一根小木棍(俗稱壓茶棍)反復翻攪,俗稱“搗罐罐茶”。
兒時的記憶里,爺爺每天起得很早。門縫一亮,他就睡不住了,粗糙的手掌先摸摸我的小腦瓜,后摸索著穿衣下炕,坐到廊檐下熬罐罐茶。
木柴燃燒的聲音,水注入各種器皿的聲音,茶湯翻滾的聲音,一一沖擊著耳膜,總有一聲會把我從睡夢中喚醒。醒來的我,還要賴在炕上,聽那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交響。最愛聽爺爺喝完一口熱茶后少不了的一聲“啊!”那么短暫、舒緩,溢出喜悅,好像緊張的喉嚨一下子放松了,全身暢快。我聽著好享受,不由舔舔干渴的嘴唇,心下疑惑,這茶該有多香啊?比夢還香?
爺爺的茶爐子是用青瓦筒做的,一尺來高,頂部用鐵絲彎個三叉,架上燒水壺。一側有個方形的缺口,恰巧可以放個“區區罐”,另一側底部有風門和出灰口。爐齒也是鐵絲繞的,整個爐膛用紅膠泥裹起來。和爺爺泥(動詞)爐子很好玩。從河壩里挖來干凈的紅膠泥,兌上水,像揉面一樣反復揉,直至軟硬合適又勁道,于是泥好,晾干,大功告成。
熬罐罐茶,器具是一樣都不能少。燒水壺自然是銅的好,區區罐自然是陶的好,圓臺形,一寸來高,有個耳廓形的把手。土陶透性好,散熱快,不走茶味。茶湯自然是倒在小瓷盅里,瓷的白可以襯出茶液的色澤,瓷的薄可以透出手指的紅暈,茶盅手感、口感俱佳,才配得上好茶。我婆經常笑罵:“死老漢,窮講究!”
相比之下,爺爺熬罐罐茶的柴火是最不講究的,手到擒來,有啥燒啥。爐子小,硬柴都是提前鋸短劈小曬干,碼到廊檐角。我躺在被窩里,只聽火苗的聲響,聞著竄進屋內的煙味,就能分辨出子丑寅卯。首先點燃的是椿樹皮,又薄又干,富含油脂,最適合做引火之物,燒起來叭啦啦響,再點燃爐膛內團好的玉米皮等易燃物。“馬蹄蹄”最好,就是椿樹的葉柄,形如馬蹄,脾氣大,愛發火,嗶嗶剝剝一路脆響;接著就可以架上玉米棒兒或小樹枝了。玉米棒兒脾性溫柔,容易燃燒,安靜地炭化,火力不大。椿樹枝有油脂也易燃,芯子不停哧哧哧地吹氣泡。柳枝材質瓤,燃燒時動靜小,煙大火不大,煙味苦澀。最嗆人的是花椒樹枝,不但刺多扎手,黃煙飄到老屋上空了還很濃烈……但在爺爺的紅泥小火爐里,別說是刺,多少光陰,一點一點,都化成了灰燼。
爺爺有個專門的茶葉箱,里面紅茶,綠茶,花茶,磚茶,窩窩茶,包裝五花八門,看起來天南海北。其中老茶居多,因為耐放耐熬,喝起來過癮,爺爺心歡喜。蘋果熟了的季節,爺爺喜歡把“黃元帥”蘋果塞進箱子,讓茶葉吸收蘋果的香氣。爺爺熬的茶,一盅一口,稠得吊線,色如琥珀,味兒嘛,我試著嘗了一小口,哇地吐出來——又濃又苦,像中藥!爺爺大笑:“月里娃拉長蟲——不識害怕!濃茶也醉人哩!”
早早喝完茶,爺爺就去放羊或上山干活。八十老漢,上不成屲了,茶爐子就成了爺爺消磨時光的伙伴,他燉茶大家喝。來了稀客,爺爺就讓他坐到炕桌后,品嘗那蘋果味養過的香茶。
起初我婆并不喝茶,禁不住爺爺天天嘮叨喝茶的好處,就坐下抿一小口,嫌苦,爺爺就又兌了水,減了茶葉,加勺白糖。慢慢地婆也得了滋味,忙里忙外口干了也想喝一杯,就坐在廊沿邊撩起圍裙擦汗,嘴里卻說:“喝你的這茶真個劃不來,苦得像藥,等半天也喝不美一口,還煙熏火燎的,沒我這半天流的眼淚多,誰個愛喝?”
爺爺就哈哈大笑,露出齊齊的一口牙:“這個死老婆子,想喝就明說,我給你燉嘛!幾十年了還把你的心暖不熱?女人家的心就是豌豆兒心,一會兒滾這達,一會兒滾那達!”笑過了,一手往爐子里添硬柴,一手攔了長長的白胡子,鼓圓腮幫子,噗噗地吹火。
“老漢老了,氣還長!牙齒還不露風!”婆扭過臉偷笑。爺爺突然哎呦一聲,到處拍打——一個火星爆出來了。婆急忙丟下茶盅幫著拍。幸虧爺爺腿上苫了婆縫制的厚布單,倒也沒燒著。
婆瞪一眼:“你慢些吹!把你燒了閑的,剛穿上一件新衣裳,沒兩天就窟窿眼睛的,不夠你糟蹋的——小心把老漢的胡子燎了!”
爺爺就仰頭捋著長髯嘿嘿笑:“黃土埋到脖子根了,還能穿你幾件新衣裳?看把你心疼的!我穿那么炫干什么,騎馬夸街呢還是驗女婿去呢?”
“嗤——”婆一咬潔白的假牙,“誰還看上你個死老漢,就我瞎了眼,跟著你贖罪來了!”又轉身對我說,“狗狗你看你爺爺,人老心還脆,還想聽個《花亭會》!”
爺爺開懷大笑,震得房檐上掉土:“你還別說,你19歲時我騎著毛驢兒去迎親。那時節騎個毛驢兒,上溝下岔真耍人哩!”大家嘩嘩笑成一片……
醉里“方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在這樣的嬉笑怒罵中,孫子們一個個長大高飛了。記憶中,我睡在老屋炕上,夢里總有兩個“老小孩”谷啊糜啊說個不完。醒來一看,果然他倆還在圍爐閑話。屋內香煙繚繞,茶爐煙火蒼蒼,好像要陪著兩個人直熬到地老天荒。
忽有一天,睜開眼,這些情景卻再也看不到了……
時下的人們,生活節奏加快,追求健康有品位的生活,搗罐罐茶的方式也發生了很大變化,茶爐子常用電器,更加便捷衛生。只要你有雅興,隨時可以體會古代文人煮茶品茗的意境:
“山堂夜坐,汲泉烹茗,至水火相戰,如聽松濤,傾瀉入甌,清芬滿杯,銀光瀲滟,此時幽趣,固難與俗人言矣!”
只是,我們得有此心境。
( 薛俱增,作家,有作品獲全國省市獎,現供職于天水市市直某單位。)
獲獎作品展播之優秀作品獎
《天水攪團》/卜進善
在溫馨、典雅的現代見盞小院,就著咖啡的味道,把盞煮光陰,驀然想起了攪團 。
——題記
天水攪團,出自皇天后土。“攪團馓飯,老漢娃娃的好飯!”
好飯攪團有包谷面做的,有蕎面做的,有洋芋做的,有小米面做的,也有扁豆面做的。天水的好飯攪團一般選用玉米面,一般有甜湯和酸湯兩種吃法。甜湯用胡麻油外加洋芋絲、韭菜、紅蔥熗出的湯汁;酸湯是用漿水、胡麻油、韭菜熗出的湯汁。在天水,以前,要看誰家的家道好,看看攪團的軟硬程度就知道了。
做攪團與做馓飯的食材與過程差不多。攪團與馓飯不同之處就是攪團稍稠。攪團做好后,舀進盤中,在碗中盛上清湯臊子,調入油潑辣子、蒜水、鹽等佐料,再把攪團夾入碗中,用筷子把攪團夾成小塊。攪團在清湯臊子中浸泡入味再食,別有滋味。也有在碗中盛上清湯臊子后,把攪團直接從鍋中舀入碗中再吃的。
清湯臊子多種多樣,常見的有漿水、素菜、葷菜三種。漿水湯清,湯多,菜香。素菜的配料有豆腐丁、土豆丁、胡蘿卜丁、木耳、海帶、菠菜等。葷菜會加入大肉或羊肉。如是蕎面攪團,配羊肉臊子味道更佳。
攪團鮮香,滑溜爽口。吃攪團四季皆宜。我見到過天水的一個攪團菜譜。
主料:蕎麥面
輔料:泡菜、胡蘿卜、洋芋、線椒、韭菜、酸菜、大蔥、胡麻油、食鹽、味醋、味精、油潑辣椒各適量。
制法:
1.將泡菜、胡蘿卜、洋芋、線椒洗凈,均切成絲。鍋置火上放胡麻油少許燒熱炒菜;
2.鍋里放開水,用手均勻撒入蕎面,邊撒邊攪,略稠,熟透盛入大盤內;
3.碗里盛小菜、食鹽、味醋、油潑辣椒,加入面團即成。
下鄉入戶時,見一位女主人拿粗長筷子馓蕎面攪團。她說,吃蕎面對糖尿病人好。她是1964年出生的人,她的老伴患有帕金森病。他們的兒子是一名律師,他們的女兒已經出嫁了。看她做攪團用的粗長筷子,知道她做的攪團,是傳統的蕎面攪團。她的那鍋菜,是用白菜、蘿卜、洋芋、青菜、西紅柿做成的。我看著她做攪團,想起母親給父親過生日,做的也是醋攪團。母親用黃包谷面做的攪團黃燦燦的,湯菜里的紅蘿卜紅彤彤的……
一個人的光陰,其實就是在飲食里周而復始、慢慢消磨的光陰。
鄰村有個占鋒婆,做攪團,是一絕。
她做攪團,用三樣面:蕎面、白面(小麥面)、高粱面(鄰村人叫菽菽面)。三樣面用量都差不多。她用柴火燒好山泉水,用三樣面馓馓飯。慢火燒,慢火馇。馇多長時間?二尺鍋的馓飯,差不多馇一個多小時。
慢煮光陰歲月長。馇馓飯,比的是火候,比的是時間。
火候,會讓三種面不溫不火地慢慢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后,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時間,會讓蕎麥、小麥、高粱三種面有機融合得更加緊密,讓一種成分裂變,接受另一種成分的摻和,再接受另一種成分的摻和,形成一種全新的成分。
最后,一種全新的、屬于占鋒婆的攪團用的馓飯誕生。
占鋒婆的攪團誕生之前,占鋒婆一邊掌握火候慢慢加火,一邊清洗紅柳木大案板。
案板洗好,晾干,馓飯馇好,用木馬勺舀出馓飯,攤在案板上,刮平,成一寸高。棕紅色的馓飯在案板上彌漫著裊裊的生活熱氣。
熱氣騰騰中,占鋒婆鏟出鍋里的瓜瓜,將鍋洗了,加水,大火燒至快開時,放入切好的洋芋條,煮熟,撈出,待用。
接下來熗漿水。漿水中放入煮好的洋芋條,芫荽。
從案板上切出適量的馓飯,置入碗中,加入漿水,開吃。
屬于占鋒婆的攪團,一個字:好,兩個字:好吃。四個字:太好吃了。
占鋒婆的攪團,是一種悠遠、美味的記憶。可口,是重要的。
蕎面、白面、高粱面三種面的攪團,是藥食。
古醫書中說,蕎麥能降氣寬腸,消積去穢,凡白帶、白濁、泄痢……氣盛濕熱等癥,是其所宜。
我隱隱記得,小時候,我身上有一處不舒服(忘了原因),母親用蕎面和了一個面餅,敷在了上面,我慢慢舒服了。
還有,蕎面可以促進新陳代謝,能增強血管彈性、韌性和致密性,又有保護血管的作用。還能降血脂,低血脂和膽固醇,軟化血管,保護視力,預防心腦血管出血,擴張冠狀動脈并增加其血流量等。
高粱呢?
高粱面中含有豐富的膳食纖維,可以促進腸道蠕動,預防便秘,改善消化不良等問題。也能促進胰島素的分泌,降低血糖水平,還能增強免疫力。可鄰村上了年齡的人說,那時糧食緊張,高粱面吃多了,腸內燥熱、干結。上一次廁所,臉都憋紅了。
小麥面呢?這北方的主食功用自不必說,至于藥用,清代《馮氏錦囊秘錄》言:凡入藥以北來者為勝,北方霜雪多,地氣濃熱性減,故北人以之代飯,而不患者,以人所處地勢高燥,已無濕熱熏蒸之毒,面性又復溫平,故能濃腸胃強氣力,補諸虛助五臟,真功不減稻粟也。
如此大醫在日常飲食里,大醫在民間!
李季在《王貴與李香香》里說:“三十三顆蕎麥九十九道稜。”
陸游說:“城南城北如鋪雪,原野家家種蕎麥。霜晴收斂少在家,餅餌今冬不憂窄。”
蕎麥尤好。只是,年輕不知老之味。只是知其味時,原野里的蕎麥花少了。偶有蕎面攪團,只開記憶之花。
時光易逝。我在見盞小院恍惚時,竟然有攪團醇香盈鼻,其實是時光之味矣。
(卜進善,天水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人民文學》《散文》《山東文學》《文學界》《延河》《飛天》《星火》《北方文學》《黃河文學》《都市》《甘肅日報》《新民晚報》等刊物。著有《杜甫在隴右》等著作。)
獲獎作品展播之優秀作品獎
《話薺菜》/王小梅(重慶)
冬雪消融,乍暖還寒的早春,穿著苧麻線納底的舊棉鞋,戴著零散毛
線編的半截手套,和姐姐去田間挑野薺菜,回家等著母親做薺菜炒年糕,這是我記憶猶新的童年樂事之一。
薺菜有鋸齒并有羽狀深裂的葉子,圍著根部一圈,伏地而長,和同季節生長的蒲公英幼苗非常相像。正確辨識田間薺菜和蒲公英是農村孩子的必須課:
薺菜的葉子比蒲公英葉子小且粗糙,裂片尖頭朝上,味甘,有獨特清香;而蒲公英的裂片尖頭朝下,味苦,只有一般的綠葉氣味。蒲公英葉子僅有綠色,而薺菜葉子除了綠色,還有鐵銹色和土色。薺菜的根淺,白色,主根和無數細根并存;蒲公英根深,黃棕色,單根為主。
《詩經·邶風·谷風》中有“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可見,薺菜作為野菜食用,已是歷史悠久;“本草綱目”記載:“薺生濟濟,故謂之薺。”濟濟,有眾多繁密之意,可見薺菜只是稀松平常的一種野菜。
在民間,薺菜被稱為“百歲草”。南宋詩人陸游曾寫下:“殘雪初消薺滿園,糝羹珍美勝羔豚。”用新鮮薺菜作為陸游筆下那勝過羔豚(肉類)的糝羹食材之一(糝指的是不同谷物),文火熬成羹,香氣濃郁,口感軟糯,連牙口不好的老人也可以享用這款富含營養的美味,得以延續生命過百歲,故得此稱號。
薺菜入糝羹的做法由來已久,宋代文人蘇東坡曾專門寫信給患病臥床的朋友,寄去他自創的薺糝羹食譜:“念君臥病……故宜食薺。其法:取薺一二升許,凈擇;入淘了米三合,冷水三升,生姜不去皮,搥兩指大,同入釜中。澆生油一蜆殼多于羹面上;不得觸,觸則生油氣,不可食。不得入鹽醋。君若知此味,則陸海八珍,皆可鄙厭也……羹以物覆則易熟,而羹極爛乃佳也。”(蘇軾“與徐十二尺牘”)
東坡先生酷愛美食,對薺菜情有獨鍾,他在被貶黃州和在徐州主政時,分別寫下了關于薺菜做食材的詩句:“時繞麥田求野薺,強為僧舍煮山羹”和“爛蒸香薺白魚肥,碎點青蒿涼餅滑”。
同時代的詞人辛棄疾則在兩篇“鷓鴣天”中作詞,借助樸實的薺菜花來贊美簡樸的田野生活:“春入平原薺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鴉”和“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薺菜花開的時候,正值三月三,文人墨客們曲水流觴飲酒賦詩之時,民間百姓采摘薺菜花,置于灶上以阻止螞蟻、蜘蛛上灶頭,壓在床席下祛病祈健康,已婚的年輕女子戴在頭上求多子多孫。
質樸的薺菜在佛界也有一席之地,僧人把堅韌薺菜苔剪下來曬干,放油燈邊,一是用來挑燈芯,二是用它散發出的特殊氣味,驅走撲火的飛蛾蚊蟲,故稱其為“護生草”。
薺菜對我來說,不僅是一款心心念念的美味,更是抹不去的濃濃親情。記憶里,母親拎著滿滿一竹籃薺菜,領著我和姐姐去家門口的小溪邊清洗薺菜。薺菜都倒在小溪邊的石板上,再抓回一把到竹籃子里,放入流動的溪水中,時不時搖晃竹籃,再用手把籃子里的薺菜翻轉幾次,等薺菜里的泥沙都消失在流動的溪水里,再拿回家里揀去黃葉子,焯水備用,做薺菜炒年糕給家人們吃。
薺菜切成碎末,年糕切成細條,煎好的雞蛋餅也切成和年糕一般粗細。熱鍋,添一陶瓷瓢羹菜籽油,放入濾干水的年糕,翻炒至軟,加入雞蛋絲和唯一的調味品--鹽。薺菜碎末是最后倒入鍋中和年糕一起翻炒,白色的年糕、黃色的雞蛋絲立馬裹上了一層綠色的薺菜綠,廚房里就被薺菜香瀰漫了。
母親會在鍋底留一層薄薄的薺菜年糕,讓它們慢慢接受爐灶余溫的炙烤。等我們兄妹幾個吃完了碗里的炒年糕,再圍著灶臺,母親給我們鏟出鍋底那層美味的薺菜年糕鍋巴。雖然薺菜的綠色蕩然無存,但薺菜的香氣變得更濃郁,糯軟的薺菜填充在松脆的年糕里面,香脆和糯軟并存,米香和菜香交織,這是深深烙在我記憶里的美味。
長大后離開家鄉,每次春季回家探親,母親總是準備一桌美食,我最愛的薺菜炒年糕必在其中。細長條形年糕的雪白,裹上薺菜碎的翠綠,點綴著雞蛋絲的金黃,或者是里脊肉的滑嫩、豆腐干的美味,這是母親為了把我這個四處漂泊的風箏時不時拽回老家的法寶之一。
定居萬州后,我曾多次薺菜的蹤跡,未果。新冠大流行期間,二○二○暮春的一天傍晚,我和先生去近郊田間小溪的走道上散步時,與薺菜偶遇。
沿溪走道邊有粉色櫻花綻放,小溪里有野鴨和野鵝游弋,有幾塊未種莊稼的田野里,開著花的蒲公英織成黃綠相間的地毯。忽見一群近低空飛翔的禿鷹突然都俯沖向田間,圍在一起,像一群雞一樣開始啄食。忍不住好奇,我踏入田里走近牠們,從手機鏡頭看清楚牠們正分享著的獵物,也許是只初生的兔子。
在我退回走道的途中,不經意間,看到了腳邊有幾株開著小白碎花的薺菜,一株、二株、三株、四株……,目測一下,這塊田里可以收到夠我一整年吃的薺菜,可惜這些薺菜都已抽苔開花,錯過了薺菜最鮮嫩的豐收期。
那天,我們還是連根拔了一把薺菜回家,兩棵比較大個的種在后院,其余的洗干凈了煮雞蛋吃。薺菜煮雞蛋,是中醫偏方,專治失眠和頭昏頭痛癥。
當年九月份,我把兩棵薺菜成熟的籽播種在一小塊菜地里。次年三月,密密麻麻的小薺菜填滿了這塊空地。薺菜最初長出的葉子是橢圓形的,葉子外緣并無裂痕;等葉子慢慢長大,才長成深裂狀羽葉。因為太擁擠,菜地里的薺菜都沒法伏地而生,都爭著往高處長,薺菜的葉子看起來比野外的更綠更嫩更誘人。
一位祖籍陜南地區的友人來參觀我們后院的菜地,當他看到薺菜時,興奮地用一個疊詞來稱呼它們--“芨芨菜”,我原以為他用兒時牙牙學語時的叫法來稱呼薺菜,后來得知他家鄉人都稱薺菜為芨芨菜,這個暱稱給薺菜和食薺者都添幾分可愛。
喜好美食、擅長烹飪的友人哪里舍得放下這一塊“芨芨菜”不顧。那日,在他絮絮叨叨說芨芨菜富含維生素C,有止血消炎的功效,可以治療頭暈頭痛癥的同時,他不僅做了地道的“東坡羹”(東坡先生的老家在四川與陜南交界),還做了薺菜春卷。
東坡羹里的薺菜要切成碎末,春卷餡的薺菜只切兩、三刀,留長段才合適。東坡羹要盛到小碗里,涼一涼再吃,鮮美甘甜;春卷要現炸現吃,外殼金黃酥脆,里面薺菜色澤翠綠、口感鮮美,薺菜香瀰漫于唇齒之間。
來年我將學詩人陸游的晚年生活,躬耕于菜地,自給自足,把小菜園里薺菜地擴大,不僅要待到“殘雪初消薺滿園”之時,呼朋喚友一起品嘗“糝羹珍美勝羔豚”,還可以采用冷凍和低溫烘干的辦法囤薺菜,以后一年四季都能吃上心心念念的薺菜美食。
(王小梅,女,重慶人,90后,金融行業從業者。文學愛好者。散文、小說作品散見于全國各地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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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酒泡饃》/周旭明
黃酒泡饃乃是普通吃食,食名出自農家婦幼,官方少以文字恭錄。遍查史書,僅甘肅岷縣南門外有一早點,當地人稱之為黃酒泡饃。但若與西安的羊肉泡饃去比,便是霄壤之別。同為泡饃,一個是大行其道譽滿天下的羊肉鮮湯,一個則是蓬門蓽戶不出村口的麥曲濁漿。
記憶中的黃酒泡饃,顏色透亮,味道甘甜,三碗不醉而愈發精神,本想貪吃已碗空酒盡。按理,春清明上墳祭祖,夏端陽雄黃避邪,秋八月中旬拜月,冬臘月準備年貨,都是黃酒用得著的時間。彼時1983年,我約十歲,國家試行改革開放,脫貧致富處于發軔階段。百姓生活,以吃飽穿暖為主,不挨餓不受凍,便是大富大貴。那一年,我家自種的小麥大獲豐收,與玉米胡麻加起來,算是糧油不虧,肚子不餓,身上不冷。過年時,母親還煞有其事地給家里釀了一盆黃酒。
與其說是忘不了那年臘月的黃酒泡饃,還不如說是忘不了那年的過年。一年之內,事事如意,全家皆大歡喜,個個喜氣洋洋。母親暗自高興,更是鼓足了全身的勁。臘月二十八下午,大到磨面榨油,小到蔥蒜辣椒的籌備,已經一應俱全,就是過年吃的蒸饃,母親也足足蒸了三大籠。可母親依然顯得憂心忡忡,好像還把什么事兒沒有做到位似的。母親遲疑了半下午,傍晚時終于下了決心。母親偷偷取了三碗小麥,叫我給她幫忙。我們到了村口的石臼處,母親用水洗盡臼巢,然后倒入小麥,滴水拌勻,舉木杵一下一下的搗。熠熠生輝的麥粒在一次次的搗采中,極不情愿地脫去了自己緊貼在身的鮮亮皮衣。母親用簸箕小心翼翼地翻簸,分離了飽脹的麥粒和虛空的麥皮。當時母親悄悄告訴我,麥子可以釀酒,麥皮可以喂雞。
回家后,母親把麥子倒進熱鍋,加水蒸煮,把準火侯,又及時取出來,放在案板上涼溫,感覺溫度適中時,加入酒曲,盛在盆里,連盆抱到炕旮旯,拿被子蓋了三四層。我不解,悄問,母親不答,揮手制止。我看見母親那么神秘的樣子,以為會驚動什么神圣,于家不利,便也學起了母親的神秘樣子。
晚上,父親睡覺時,發現炕旮旯高乎乎一堆衣物,問母親,母親支吾不語,父親忽然像明白了什么,猛地大發雷霆,氣急敗壞地責備母親:“豬頭,你真真長的豬頭,糧食這么緊張,你還敢拿糧食臥酒吃?你說,你究竟臥了多少斤?”
母親一老為實地交待:“勉強三碗小麥。”
“你為啥非得臥酒吃,你究竟有多饞啊?”
“我不饞,我是想著一年到頭,一順百順的,你辛苦,娃也乖,舍三碗麥子臥酒,全家圖個喜慶。”
“僅僅就為了圖個喜慶?”
“還有,半年前,我心里給家神許下愿了,一年順到頭,我給祖宗敬麥酒哩。”
父親長嘆一聲,沉默許久。最后,父親也像母親一樣心情沉重地說:“也好,許個好愿,有個好夢,圖個好前程,過些好日子,我他媽——值!”
除夕夜,寶貝一樣守護了兩天兩夜的麥酒發酵成熟。母親一層一層揭去布匹,打開蓋子,濃烈的酒香霎時彌滿全屋,父親親自動手,畢恭畢敬地把酒敬在桌上,望著半昏半暗的中堂,仿佛對著隱藏在墻壁上的祖先喃喃細語。我自始至終參與了母親釀酒的全過程,親眼目睹了一粒粒辛苦所得的麥子怎么變化成金黃的液體,當醉人的酒香沖入我的鼻孔,我再也按捺不住急切的心,伸指撮了一小把,投進了垂涎三尺的小嘴……
我覺得我品嘗的,不只是一家人辛勞種出的小麥香味,還有從沒感受過的年的味道,我覺得我嘴里含的是木之英草之華,還有山川大地日月水火一同形成的縷縷甘爽。還有什么,我心里朦朦朧朧似乎感到了,可口里就是缺少不善表達的準確詞語。
三碗麥子發酵后顯多,足足多出了一倍。父母商量后,給房前屋后左鄰右舍的人挨齊送了一份品嘗。一盆麥酒,一家獨享雖多,分享眾人,估計大家每人僅僅嘗了一口。麥酒送人后,只剩一碗,母親又給了我偏碗吃。可就這點偏食,實在不夠我一頓吃。我就把半碗麥酒用溫開水摻和成一碗,輕抿一口,之前寡淡無味的白開水就如酒香一樣甘甜。然而就這盈盈一碗水酒,依然不夠我暢飲。我至今驚訝我那時的小聰明無人能及,就把蒸饃掰成疙瘩泡在水酒里,這便是出自一個十歲孩子的黃酒泡饃。
我有滋有味地吃了頭一碗,湊湊合合吃了第二碗,到第三碗時,酒香已無,全是索然開水,我把透徹得能數清幾粒麥子的開水當成酒一飲而盡,再想喝時,碗底連一滴水都沒有了。我端著一個空蕩蕩的小碗悵然若失,可猛地,一個奇怪的想法侵占了我幼小的心靈,我多想將來以后,發達了,日子紅火了,我將這釀造起來并不復雜的麥酒吃他個不醉不休。
之后我家逢年釀酒,再以后過節也釀。春節、清明、端陽、中秋,母親不厭其煩,有一年釀了四次。父親埋怨母親說:“看看,糧食太多了,沒處糟蹋了,天天臥酒吃,把人都吃成了醉漢。”再后來,我們真的發達了,日子真的紅火了,農村家里,人人唯恐落后,把房子修蓋得里外一新。駕車進村,“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兒時只有教材里讀到的詩和看到的畫,現在真真切切摸得著看得見,有形有狀出現在我的眼前。我身臨其境,如入仙境,如入幻境。
母親照樣臥麥酒。條件允許,材料齊備,母親變著花樣臥一盆,有時臥麥子酒,有時臥大米酒。母親每次都做得很在意,暖盆子的時候,幾乎把自己的心都掏了出來。酒出缸,滿院香,醉倒兒女一大幫。母親照樣送鄰居,送人的東西,都是聚精會神做得最好的。鄰居吃了,眾口一詞,夸母親的手藝好,說現在的生活好,說著說著,投起了某人的心病。某人念念不忘地嘮叨:“好是好,甜是甜,可就是沒有八三年過年時三十晚上的酒甜。”
然而一九八三年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時代向前推展,歷史向前演進,歲月之輪,時快時慢,偶有歇息但決不會后退。轉眼一九九三年,揮手二零零三年,接著二零一三年,一晃十年,眼下又是二零二三年。當年十歲孩童,尚難飽腹,如今老來之人,頓頓有余;當年小碗麥酒,香飄在囗,如今大壇佳釀,醬香濃厚;當年寅吃卯糧,捉襟見肘,如今卯吃寅糧,綽綽有余;當年農家小院,孤燈對影,如今高樓鬧市,燈紅酒綠。
父親已經辭世,退休到另一個世界;母親也已年邁,滿頭白發如同霜染銀絲。母親別說蒸麥臥酒,就連自己的一口飯,吃得也是困難重重。母親的記憶力逐日下降,但八三年杵麥蒸酒的事情就像發生在身邊眼前。母親每每提起那件事,都是兩眼淚水,如鯁在喉,母親在擦去淚水后又破涕為笑:“好了好了,總算好了,唉,這好啊,除了人自己努力了、勤奮了,還有就是這個社會好。千說萬說,社會好了,窮人也能亨福,社會不好,富人也會遭殃。這世上咋會有這樣一個叫人吃飽穿暖、睡下安心的社會?”
聽了母親推心置腹的話,我也情不自禁想起了我的十歲光景。我正為我兒時的黃酒泡饃而百感交集,但很快,我的思緒,就被朋友們七嘴八舌的談笑,一下子沖擊得無影無蹤。
事后清醒,面對偌大的房子里一堆各式各樣的酒瓶,有紅瓶的西鳳,有藍瓶的洋河,有矮而圓的古井貢,有高而瘦的二鍋頭。有尊貴的汾杏,有典雅的瀘州,還有極上檔次的貴州茅臺。隨便拿起一個酒瓶去看,雖酒盡瓶空,但品嘗此酒的人,與這個人的故事,又被這個空空蕩蕩的酒瓶子,嚴嚴實實地封存了起來。
黃酒泡饃,浸泡著一粒詩心,一枚火種,一段由暗而亮的漫長時光。
(周旭明,天水人,甘肅省作協會員。出版40萬字長篇小說《蒼茫》,發表文學作品十余萬字。散文《背影》榮獲《人民文學》雜志社紀念朱自清先生110周年全國背影征文優秀作品獎。榮獲中共甘肅省委宣傳部2016年度“文藝百粒種子工程”重點文藝創作資助項目,舞臺劇《大禹之子》獲天水市委宣傳部2018年重點文藝項目資助。長篇小說《青山冢》獲2021度天水市委宣傳部重點文藝資助項目。2017年11月,被甘肅省新聞出版廣電局和讀者出版集團,聯合評選為本年度全省“耕讀人家”。2018年參加中國作家協會第一期中青年作家專題班培訓。)
獲獎作品展播之優秀作品獎
《天水星月麻辣燙》/李素丹
風從關山吹過來,吹到張家川縣城,麻辣燙的香味氤氳而來,一座煙火小鎮愈更迷人。尋味而去,在眾多的麻辣燙里,便看到星月麻辣燙。
張家川星月麻辣燙的老板李萬倉,在1990年,十幾歲的他在外地打工時,發現張家川還沒有普及地道美食麻辣燙。因此,他心中的美食夢倏然萌芽,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回老家創業。此后,張家川最繁華的夜市中多了一味美味——麻辣燙。
麻辣燙,以其麻辣鮮香的口味而聞名,它的制作并不復雜,但各有秘制配方,所以,其味麻辣鮮香,給食者帶來極大的滿足感。
一碗熱氣騰騰的麻辣燙,不僅能溫暖人的身體,更能溫暖人的心。于是,星月麻辣燙每一勺、每一粒香料都承載著他對美食的熱愛與執著。因此他始終堅持選用最優質的食材,確保每一份麻辣燙都能讓顧客吃得安全、可口、美味。
那時,星月麻辣燙在街頭舉辦兔費試吃活動,人們紛紛前來品嘗。當那獨特的味道在食者的舌尖綻放時,他們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一刻,李萬倉知道他的麻辣燙已經成功了一半。星月麻辣燙正式開業當天,門店前就排起了長隊,店里更是座無虛席。員工們忙碌有序地工作著,每一位食者享受著這份來自味蕾的盛宴。星月麻辣燙起步了,李萬倉沒有放松對食材品質的要求,他親自監督員工制作麻辣燙的過程,確保每一份麻辣燙都能達到他的標準。他的嚴謹和認真,讓麻辣燙的口碑越來越好。正是星月麻辣燙對食材嚴格的挑選,在社交媒體并不發達的那個年代,沒有什么宣傳,沒有花里胡哨的東西,但他硬是把一碗麻辣燙做成了老幼皆知的美食,被食者稱贊不已!
時間流逝,麻辣生香。
星月李萬倉掘取了人生第一桶金。
“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
北京、武漢、西安。留下了他的身影
之后,人生回歸。
2020年,李萬倉決定回到張家川縣再次創亞,注冊的張家川回族自治縣星月食品有限公司,成功入駐張家川中部工業園區。投資5000多萬元的綜合樓,一號二號三號車間,一萬兩千多平米的廠房,漂亮而立。
花開芬芳。2022年,伊品星月獲得甘肅省商務廳授子的甘肅老字號企業稱號。
2024年,麻辣燙火爆全國,天水光芒四射。
李萬倉敏銳地捕捉到了商機,他立即組織團隊,開始研發天水麻辣燙方便食品。經過無數個日夜的奮戰,加上他本人在三十年前曾經對辣燙的執著,一系列創新產品終于面世:手搟粉麻辣燙、自熱麻辣燙、干拌麻拉燙,麻辣燙底料等,次遞而出……
舌尖上的美味。甘谷辣椒及麥積元龍花椒及各種食材是麻辣燙的靈魂,李萬倉深知這一點。他在“麻”和“辣”上用心——麻辣燙,顧名思義,就是又麻又辣還比較燙的食品。當然,僅有麻和辣還是遠遠不夠的,還要香。這方面,熱愛美食多年的他有獨到的見解和用法,他用秘法炮制調料,麻辣鮮香的美味出爐了……
星月麻辣燙,不僅保留了傳統麻辣燙的美味,還更加方便快捷,滿足了現代人的快節奏生活需求。一時間,李萬倉的天水麻辣燙方便食品在市場上供不應求,甚至遠銷香港。6月1日,在由香港甘肅聯誼會等全港28個省級同鄉社團舉辦的“第三屆同鄉社團市集嘉年華”活動上,星月麻辣燙一經展出,便被搶購一空。
一碗麻辣燙解鄉愁。香港市民嘗了天水麻辣燙之后都贊不絕口,說天水麻辣燙真是名不虛傳……
天水麻辣燙香飄香港。然而,星月麻辣燙的美食之旅才剛剛開始。星月團隊將繼續前行,探索更多美食的可能性,為人們帶去更多的美味和驚喜。
在麻辣燙的世界里,人們可以盡情地選擇自己喜歡的食材,搭配自己喜歡的口味,這種自由和滿足感是幸福生活的一部分。因此,星月麻辣燙不僅僅是一種美食,更是一種生活態度。
星月麻辣燙,熱氣騰騰,麻辣鮮香,只說熱愛和幸福……
(李素丹:張家川回族自治縣星月食品有限公司職工)
獲獎作品展播之優秀作品獎
《 奶奶的面食》/ 蘇敏
天水麻辣燙火爆出圈,有人就此寫了一篇小作文,題目是“媽媽的味道。”我的媽媽不會做麻辣燙,私下說,我媽媽的飯一直敷衍潦草,要我寫一篇“媽媽的味道”,還真免為其難,但我可以寫一篇“奶奶的味道”。
奶奶三零年生人,小腳,用爺爺的話說,也算孺人,但自己不識字。爺爺劃為右派下放在農村勞動改造了二十年,她跟著受了多半輩子的苦。八十年代初,爺爺摘帽后在紅堡中學教書,我也跟著上學,奶奶抱著幼小的弟弟,都擠在一間教師宿舍里過活。屋檐下放著我家的煤柴兩用的灶頭,爺爺與我合用的書桌,也是奶奶做飯的案板,就是在這逼仄的環境中,奶奶做,我們吃,度過了爺爺最享樂的時光和我長身體的年代。多少年過去,我的味蕾深處,“奶奶的味道”時久亦新,睡夢中也口水直流,醒來老淚沾巾。
天水有道名吃,叫“豬油盒”,一個上下烤焦發紅的立方體小面包,面團中摻了豬油,趁熱吃口感很香。奶奶也做“豬油盒”,但不是這樣。她將白面、豆面,摻入豬油、食鹽,在鐵鍋里干炒,做成可以直接吞食的炒面,再煮些小豌豆,放些野蔥碎,然后搟些十厘米直徑的圓餅,將炒面當餡裹進去,捏成一個壓扁的包子,再放到鏊鍋里來回翻轉烤,由于手不停,不僅上下兩面都烤的金黃,厚厚的圓邊也硬如鍋盔,熟后用一枝笤帚篾條一扎,熱氣和香氣化為一股細細的青煙,往你鼻子里鉆,這樣的豬油盒,外皮爽脆,內瓤酥粉,一面平滑,一面有收口的皺紋,還有一個切入平面的調皮的笑口。其體積恰好在一握之間,玲玲小巧,剛出鍋時十分燙熱,不由得兩手之間來回轉換,但讓人愛不釋手,橫著心咬一口,僅咬著皮是一種味道,僅吃餡是一種味道,內外通吃是另一種體驗。在書包里藏一塊課間吃,每次都惹得其他同學口水在嗓子里咕咕叫。奶奶的豬油盒很耐饑,我學會自行車后,兩次騎行去花石崖,口袋帶了兩塊豬肉盒,騎了整天,一路沒有下車。
后來我想,奶奶的豬油盒,應是一種手工點心。當時窮人家吃不上點心,她就用廉價的豬油及烤熟的面粉來當餌料,滿足我們的口欲。那時的家庭主婦,完全靠兩只手完成做點心的一切程序,但她每次做的都一樣大小,一樣薄厚,每十二個直直垛起來,不歪不倒,現在機器制作也未必如此。她還給我們做一種叫牙牙饃的玉米面食。同樣是來自對平時難以一嘗的西瓜牙的模仿。她在尖底鍋里燒一一瓢水,用做面魚的漏盆翻扣住水,在鍋沿與瓦盆的空隙處,塞入玉米面稠糊,然后捂上草秸鍋蓋,灶里加大火蒸,半小時后揭鍋,熱氣散盡,下面臥著一個外焦內軟的金黃色的面圈圈,取出來一刀一刀切成牙,尖角,一圍四個三角,底座厚實角翹,恍若擺了一桌子無籽黃禳西瓜牙。
由于特殊的經歷,我家是一個食饃世家,早上吃饃,晚上吃饃,加餐吃饃,加上奶奶也隨爺爺農轉非,能在紅堡糧站打上供應糧,奶奶每天都會在學校屋檐下烙饃。我們吃,捎給姑姑家、爸爸媽媽吃,路遠的幾個窮學生吃,奶奶每天早上就開始在校園內外撿枯枝、紙盒、麥草等燃料,早早將酵子弄好,中午發面,下午醒面,揉面,她的鏊鍋是蘭州鋁廠特定的,很厚實粗糙,烙饃時,兩只手一直不閑著,左手負責填柴火,先是麥草烘熱,中間是硬柴發力,最后是灰燼慢捂。右手的操作,完全能稱得上藝術表演,五指伸張,輕輕按在面餅上,先是一動不動,然后指肚像齒輪一樣,撥動面餅逆時針轉十圈,再順時針轉十圈,接著翻轉面餅,繼續如此,像煉仙丹一樣,最后拿出鍋的鍋盔,焦而不黑,鏊鍋的紋理與指紋都印在上面,圖案清晰又生動,像紅銅器物,彈之咚響。也像抽象油畫,色團變幻莫測,存毀兩難。
由于麻辣燙熱火起來,諸多考證者說,天水人飲食,由來少不了麻、辣、燒煮,但奶奶的味道里,恰恰這幾味少之又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奶奶的窮日子,伴其終身,在她去世前未能改變,墻角一棵椒樹上摘的花椒,主要用來入冬壓吃馓飯的麻菜。檐下掛的一串辣椒,一根一根用來熗漿水,我家以前的燒煮,大多是洋芋白菜燴菜,或者是熱剩飯。一年的油鹽都省著用,每頓飯滴著點點用油,生怕多用了一滴,但奶奶還是靠一己之力和心靈手巧,給我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舌尖記憶。
由于奶奶包攬了家中內務,包括兩個孫子的撫養,媽媽一年四季幾乎一天不落地蹲在街上趕集,春天賣小蔥,夏秋賣水果,冬天賣旱煙,早出晚歸,奔忙了一生。她的口舌之憶,一則也是“婆婆的味道”,晚年也時時念叨公婆的鍋盔世上再無,另一則腸胃記憶就是小吃攤的面皮,每次中午不能回來,她饑忍了又忍之后,才會要半碗面皮,多數屬自己的一把小蔥、幾個杏子、兩個蘋果交換而得。媽媽說,我現在看到面皮,就想嘔吐,原因于此。
爺爺與奶奶去世后,媽媽五十歲了,家里還未富裕,她得繼續趕集。父母六十歲時,我與兄弟商量,每人從工資中每月省出幾百元孝敬老人,讓他倆退休。事后也沒落實。七十歲時,我又動心思,讓父母進城入住。由于我家夫妻二十年分居兩地,事后也沒落實。遇上三年大疫,母親變得又呆又傻,他倆的飲食越來越簡單了,有時兩只碗里沖兩袋芝麻糊,吃些我們前一周帶來的面包,就算一頓飯了。每次回老家,我收拾冰箱,幫洗衣服,媳婦挽袖子系護巾上鍋做飯。其實她與我一樣常年單身過活,不是上單位食堂就是進館子,也沒鍛煉出一個家庭主婦的樣子。母親在旁邊看著,冷不丁冒出一句:“城里人就是油放的多”,又說一句:“你奶奶的手藝,是永遠失傳了!”
疼過我的人去世二十多年了,玉蘭花開,清明將至,看著墻上爺爺奶奶的遺像,我想起了奶奶的味道,懷念一家人擠在一個小屋里的人間煙火。
(天水詩人、作家。現供職于天水市某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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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頓之包谷面片片》/漆萬全
“改頓”或“改個頓”,是天水過去乃至今日經常使用的詞,意為改
換一下某頓飯食內容和吃法。早的時候,“改頓”是吃一頓好飯。現在“改頓”,是吃頓粗糧飯。
天水人說粗糧飯,常常是包谷面飯食。馓面飯、鍋鯫、攪團、大拌湯等。其實,不論哪種,都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可口的。盡管屬“粗糧”,卻有著“細糧”的嬌氣,做包谷面片片更是技術含量不低,各個環節都要細微備至,才能皆大滿意。
包谷面片片要素很多,但必備的有:漿水酸菜、包谷面、洋芋等。諸一聊聊。
先說酸菜。民間對漿水酸菜有個說法:“十家漿水會有十一個味兒”。固然有對個別漿水味道不正的挑剔,也有對沒有侍弄好漿水的那些懶婆娘的指責。但要使其成為一種味道,絕對不可能、也無必要。四季有差,菜蔬有別,可投入菜缸的菜品,各自差異不小。比如春夏之季多使用野菜,秋冬季以自種的家菜為主。野菜們融合度較強,幾種菜可匯于一缸,其味同道,不影響其純美味道,而家菜們是缺少融合能力的,投菜缸時菜品就要單一,它們既然不能團結地走到一起,那就在更換時各自要清理干凈。這些常識的東西,家中主廚的長輩是以潛移默化方式進行傳承,當接任者擔擔子時,就已經爛記于心,嫻熟運用了。只要人勤快,據天熱天涼情況,且每日記著及時攪動漿水缸,觀其缸內變化,嘗其味道,掌握投新菜時機,才能讓其湯清味正,確保一頓飯食的清純可口。反之,漿水出現異味,如老漿味、酸過頭,或無酸味,或菜太硬,或菜泡爛等等,都會影響這頓飯的質量,甚或還會倒人味口。幸好我老婆是個精細之人,從沒讓酸菜缸給我丟人,也緣于我至今抱著其缸不放,一星期中有三天早餐會酸菜就饃而食,以滿足口福。
包谷面與白面粉相比較,二者的儲存時間是有差別的,白面粉可存放時長一些,包谷面很是嬌貴,它的存期一般也就二、三個月,如時間一長,面粉就自然失去了筋道,做出來的飯缺少粘度,吃起來糙感明顯,讓人慮其生熟,這說明該更換包谷面粉了。因之,購買包谷面粉,必問出磨時間,好把握存放時間。
洋芋自不必多說,但它也關乎著這頓飯的質量。通常將其切條和入最簡單,但這太忽略它了。正確的做法是使用礤子(名曰:礤床子)礤出來的洋芋條。從礤孔中所過去的洋芋條子,兩邊薄、中間厚,煮熟不易化掉,易保持其形態,與熟面片相媲美,且具嚼勁。(這種礤床子,原多為手工制作,現在市面所賣,屬機制品,礤不出上面說的洋芋條子。)
閑話不少,占了手卻未占口。正式啟動做飯程序……
一頓可口的漿水面片片,要用柴火鍋爐,才能達到預期的飯食質量。而前提是,必先馓一碗馓飯和面,是做好這頓飯的要訣。取白面粉及包谷粉等量,用熱馓飯將這些面粉和好,揉搓至黏和度最佳(無需白面粉那樣餳面、反復揉面)(如和的面太硬,不宜加水,據用量加漿水最好)將面團等分,再一塊塊揉團搟開,將其一層層疊摞,之間撒上包谷粉,置于案板一端待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