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麻辣燙到天水美味
□ 曹振國
天跨南北,水帶兩域的天水。納天之靈得其博,承水之潤占其柔,天之韻、天之籟盡出其里,水之英、水之澤盡出其間。天一生水,一個地名,從高不可問的蒼天到觸手可及的水流,從無形之物與有形之物,給天水人的基因里注入了獨有的浪漫情懷。從八千年前大地灣的第一料莊稼收獲伊始,天水之味,自第一縷炊煙里冒出,將天遙水遠的夢,種子般飄灑,鄉愁般彌漫。帶著天光與水影,帶著天情與水夢的天水味道,仿佛還存放于人面魚紋彩陶瓶里,那些彩陶碎片,似乎就是對天的感恩,對水的眷戀。由此而后,漸行漸遠而又彌久彌新的天水味道,惹饞了一輩又一輩先民,香艷著一代又一代鄉親,遂沿著蒼蒼隴山、洋洋渭水延及中原,遠通西域,傳遍五湖四海。
距今兩千九百一十五年的一天,嬴非子揚起了馬鞭,相中了這塊充滿蒹葭詩意的土地,也品嘗到了山肴野蔬之味,把赳赳老秦的剽悍之氣,融入食品中,喚醒了他們的激情斗志,喚醒了他們的執著與堅毅。由此,目中物、心底情、夢里思、人間事,佐料般的調入了天之韻,調入了水之音。有著獰厲美的秦公鼎里,似乎還飄著秦人之味。大唐盛世聞名宇內,其先祖帶著天水口味,走出故園,走向了輝煌。當年的彩鳳壺,一樣刷新著盛唐的煙火氣。或隨時序轉,或因朝代更替,時代元素、情感體驗、生命感悟,讓天水人能夠不停地變換花樣。雖有天下物華,皆當我用,水間靈秀,盡為我取,自然物象與悠長時間相依,成天人合一之境,有限果蔬共無限希望疊加,成物我相通之境。食或為我,我或為食,其間意味不言而喻。或烹或煎、或熬或蒸、或炸或拌,豐盛食材,其色艷而不俗,其味鮮而脆嫩,其形嬌而不媚,獨成一域之美,更是故園情結。
不能不說,天水之味,有八千年的醇厚,飽含著女媧伏羲開元創紀的詩意,又不乏秦人崛起的成色,更有大唐帝國的營養,亦有絲路延伸的韻律,更有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融合的情調。品嘗天水之味,不僅僅是讓味蕾得到快感,讓心靈得到愉悅,讓靈魂獲得享受,尤為重要的是品嘗天水厚重的歷史,感知天水久遠的故事,體味幽遠的文化魅力。從當年孔子聽韶樂,三月不知肉味暢想,遠方客人與天水結緣,知天水之味的同時,還會被這塊土地上幽遠的文化因子感染。畢竟民族之根在天水,文明之源在天水,更不用說天下美味之源了。
誠然,不南不北的地域風情,天一樣廣闊無垠的胸襟,水一樣柔美怡麗的情絲,本來儲藏著與天相親與水相合的營養,又歷經文明地不斷沖撞與融合,厚實堅韌如牛的心性里,注入了激情剛健奔放如馬的情愫。鐘情天水熱土,實質上是尋味民族心性、感受文明源流,守望先輩們開元創紀的故事,守護民族之魂也。時光遠去,沉淀下來的唯有建筑和飲食。若音樂般凝固的建筑,歷經風雨之后,雖成斑駁之象,但卻無聲地告訴人們,當年的風華。天水四合院,集北方的粗放與南方的柔美于一身,四面合圍,圍攏天光水影,獨立一方天地,以建筑的名義,傳承著生命的感應,也對應著人們對宇宙的認知。飲食傳于無形,來自鄉親們的口口相傳,源于土地,來自種子,與稼穡光陰不離不棄,與生命綿延息息相關,相依相存,鄉愁一樣扯著走向遠方的游子心靈的口味,牽動著一個又一個遠方。
天水麻辣燙,之所以惹饞遠方行客,其名就是文化融合之物,麻不透、辣不深、燙不及,麻而酥、辣而爽、燙而脆,麻得開胃,辣得開心,燙得開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三者互為作用,初嘗快感不斷,過后余味不絕。三味同臺,齊刷刷刺激著味蕾,調動著神經,激活了一度疲憊的食欲,更激活了人們的情感,讓人們從其味里感知天水人的熱情。的確,厚實的土地在久遠的文明浸染下,許一身熱汗淋漓,嘗一味地方風情,覽一處文明之根,嘗一道文化盛筵,何其美哉。天水麻辣燙,以食物的名義,以味覺的張力來表達天水人的真情、盛情和熱情。熱乎乎甚至熱辣辣的食物,讓一個又一個遠方尋夢般與天水結緣。
其實在天水,麻辣燙只是天水之味的猛士,不遮不掩,沒有羞澀之態,沒有矯作之勢,沒有嫵媚之情,潑辣而又膽氣沖天得讓人留戀和向往。但還有更多小吃,有養在深閨人不識的儀容,帶一點低頭向暗壁的羞澀,雖是小家碧玉,卻不失大家閨秀之氣。其小吃、面食、面點,精品何其多,更不乏絕品與妙品,其食材很簡單,僅為面粉,經鄉親們反復琢磨,歷數代人不停摸索,受南北文化不斷沖撞,得兩域風情幾番融合,加之以奇思,飾之以異想,寄之以情感,托之以希望,遂而品類繁富,花樣獨特。就小吃而言,秦州豬油盒、清水麻腐餅、甘谷油圈圈、張川鍋盔當為地方絕品,豬油盒之香酥、麻腐餅之別致、油圈圈之香脆、張川鍋盔之醇厚,惹人垂涎欲滴。一個面點,讓天水人吃出了風格,也吃出了哲學,有鍋盔時沒牙齒,有牙齒時沒鍋盔的俗話,至今讓人說得津津有味。
面皮、呱呱、然然,為早點三套車。每逢清晨,凡大小攤點,三套車當為必備之食,本土之眾毋庸多言,吃過紅透眼、辣透心之三套車,當為一天之始。遠方之客,亦在熱汗淋漓中體驗天水之味。就面食而言,臊子面、打鹵面、油潑面、漿水面、辣子面、雞丁面、排骨面,餃子、扁食、餛飩、馓飯、攪團、面魚等,或獨具地方風情,如打鹵面,燴臊子工序之繁,色彩調配之細,更若特意著妝之嫁娘,屬面食佳品;或如漿水,一缸發酵蔬菜,遍及千家萬戶,似為尋常百姓,但酸辛之味,又是夏日可口之食,與海鮮高配不失其雅,與面食相合不失其韻;或如馓飯,以辣子環環、洋芋蛋蛋配制而成,有三百六十攪而入其味之食,則為冬日必食之品。圍于熱炕,品嘗熱氣騰騰之食,豈無熾熱之情。攪團幾乎與馓飯孿生,其制作方法較馓飯略稠,但食用時則盛于漿水湯里,稱之為駿馬臥潭。
由面到菜,一些私房菜,蒸的、煎的、炒的,應有盡有。蒸時撲鼻的香氣,煎時濃郁的氣味,炒時磁磁嚓嚓的聲響,都能勾動味蕾,喚醒食欲,煽動激情。私房菜以蒸菜為先,傳說來自宮廷,天水扣碗,幾乎是蒸菜的群英會。菜品、面點組合成天水宴席,天水八大碗、九碗三行子、十樣錦或十全、十三花當為天水宴席之標配。有的地方宴席上,還有行菜、湯菜相合之說。面點集中于過年與端節,每逢臘月來臨,家家都要做面點,早些年,有的面點當是走親戚的禮品。端午前,鄉親們將餅子雕飾成田野里的花鳥與莊稼,以之寄希望于豐收,并傳承久遠的稼穡光陰。精細的做法里暗含著天水人對精致生活的向往,天水的面點,講究把面揉精到。繞指柔,盡管是說性格的磨煉,其實,做面點就是讓白花花的面粉,在巧婦反復揉搓之下,或纏或飾,幻化成自然物象,既表達著鄉親們的情意,又滿足著生命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