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的圖騰
□吉曉武
它們是村莊的圖騰,讓生活在村莊里的人們虔誠地頂禮膜拜。
——題記
1.鐵锨
在一座村莊里生活的人,如果沒有一把鐵锨作伴是不行的。這就像四處做工的木匠沒有鋸子或者斧頭是不行的一樣。
鐵锨所改變的東西是十分有限的。它無非是松松一塊結成坂的田地,鏟起一堆從豬圈里運出的糞,或是攔起一道道像皺痕似的埂子。但這些微小的變化卻很有力度地擊打著村子的心靈,讓村子走過一輩一輩人之后,猛然回首,發現自己就在那一小撮的動作中完成了一回又一回的徹底改變。
爺爺當初扛著那把鐵锨走向河灣時,誰也不會相信,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加上一把并不鋒利的鐵锨能改變什么。然而,當那一塊塊從河灘上成形的田地在數月之后出現在一村子人的眼前時,誰也不敢再小覷那把已老得像爺爺一樣的鐵锨了。在那個物質十分匱乏的年代,爺爺硬是用那把老鐵锨向那塊河灘邊緣的貧瘠之地要來了一袋袋糧食,喂養著那個院子里的十幾張嘴唇。
就在那把鐵锨老得再也啃不動一塊并不堅硬的土地之后,爺爺也沒將它丟棄。爺爺懂得什么叫做感恩。我也懂得那把鐵锨所承載的有關生活的含義。它在完成了對饑餓日子的承諾之后,又充當了一位村莊老人可靠的手杖。爺爺時常扛著它,哪怕是去村口的那棵大樹下說閑話,也帶著它。在稍一難走的路段,便將它當手杖使喚。我知道,爺爺的影子已通過歲月的道路徹底走進那把鐵锨的內部,誰也無法將它倆分開。
在一個十分真實的村莊,一把鐵锨就是一個人的一生。
一生都是挖開泥土,然后撒上太陽的種子。在日子的雨水里,孩子似的莊稼齊刷刷站立,飲完了一個人的一生。
在村莊,一把鐵锨很容易老去。站在斑駁的老墻根,日日感受沉重記憶走過自己的心靈。而一個人的一生,在一剎那間被歲月緊緊鎖住。
2.牛和犁鏵
“一座以勞作為命脈的山梁。扛著日月的山梁,被歲月的皮鞭抽傷。
烏鴉棲止,收緊飛翔。你安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牛啊,我的詩行。你為何還不將自己發表,趁月亮趕回家鄉?”
這是我以前寫的有關“牛”的一段文字。
我總覺得,是一頭牛的沉重背影和悠長哞聲讓一個村莊活得更加深刻而厚重。它們沉穩而結實的身板有著大地一樣的雄闊。它們在村頭村尾,田間地頭默默的書寫著有關村莊、糧食的文字。
如果說牛是一瓶墨水,那蘸著這瓶墨水寫著鄉村詩行的筆一定就是那笨拙的木犁鏵。
在期待綠意和生長聲音的熱土之上,牛和犁鏵一前一后,在朝陽的照射下,成為絕妙的搭配。
在一座并不富裕的村莊,一架犁鏵在牛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或者說牛在犁鏵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它們相互完成著對方,相互扶持,將一面充滿麥香的太陽懸在山尖。
一個人走得離村莊越近,就越發相信:牛和犁鏵絕對是一個母親的同胞兄弟,相守難分。
3.油燈
明滅在時間內部的油燈,是爺爺用心靈盛上的樸實的承諾,以村莊土質的手指獻給勤勞的奶奶。
油燈的火光悠悠,仿佛是山間的月亮趕路時丟下的一句言語。奶奶就在這悠然的言語之下,把多少艱澀和關懷縫進爺爺和子女們的心腸。
那是一盞粗劣而簡單的油燈。裝過西藥的小瓶子,有一根用棉花搓成的捻子。
它被奶奶掛在釘在屋墻上的釘子上。每個寧靜地夜晚,便在那豆大的火光中搖搖晃晃而來。
這時,一個大土炕上,齊刷刷地爬著幾個小孫子,各自掏出被揉得皺巴巴的本子,開始寫“a、o、e”。奶奶不時湊近油燈,用剪子鉸去灰燼。奶奶沉重的身影投在大半個屋里,一種滄桑感就在晃動中彌漫了整個老屋。當這一個滄桑的身影走開時,日子像被誰翻過了一頁,變得亮堂了許多。幾個小孫子們在稍微的等待中又認真地寫起字來。燈光閃閃,鉛筆頭的影兒也一晃一晃。整個屋子似乎也在燈光中一晃一晃。
就這樣的一盞油燈,不知照亮了多少輩人的眼睛,照亮過多少夜歸之人心中的那縷希望。
現在,隨著家家用起了電燈,那一盞盞形貌猥瑣的油燈已被人們擱在了黑暗的角落,有的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也許,它們已被丟棄在人們的記憶之外。
可是,我堅信,村莊卻記著它們。
就連那豆大的火光也被村莊小心地保存著。當有一夜停電,奶奶又重新點亮了那盞不知從哪兒找出來的油燈時,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油燈,它沒有走遠。它就被村莊暫放在一個角落。它安靜地等待著,當有一日巨大的黑暗重又降臨,它又會照亮一間間老屋,照亮村莊的角角落落。當然,也會點燃夜歸之人的心靈。
作者簡介:吉曉武,男,甘肅武山人。有作品發表于《綠風》《詩歌月刊><星星》《陜西文學》《金城》《秦都》《蘭州日報》《天水日報》《太原日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