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縣城北李崖村石佛坪的趙充國陵園里,高高隆起的封土冢上芳草萋萋、藤蔓纏繞,前幾日當地百姓拜祭敬獻的花環仍然散發著余香……
趙充國之所以能名垂青史,在于他做了三件重要的事:一是抗擊匈奴,良好地處理了與周邊諸少數民族的關系,給漢朝邊疆帶來了穩定。二是與大司馬霍光一起廢了荒淫靡色的昌邑王劉賀,擁立劉詢,尊為宣帝。此一“定冊尊立”之功,使趙充國獲得了侯爵。三是趙充國首開屯田戎邊之策,不僅對當時守邊御敵起了巨大作用,而且在歷史上產生了深遠影響。
它們在漫漶的時光洪流中,保持著一種骨氣和韌度,讓我們軟弱的靈魂有所皈依
“竹簡,是青的,也是易朽的,血是紅的,也是易褪色的,但由血書寫的竹簡卻堅比金石,那上面的文字也就有了金聲玉振之效了。”在天水記者曾拜謁過李廣陵園,在那個靜寂的午后李廣將軍的一腔碧血仍然在奔涌呼嘯。但在天水人眼里,在故鄉的懷抱中,起造這一座衣冠冢,“我已回歸,我本是仰臥的青山一列”,李廣將軍的魂魄才會有所依托。
漢初的邊境戰爭是一場特殊的戰爭,其自然和人文特點決定了這場戰爭異常艱苦殘酷。李廣壯烈的一生宛若一曲銅琵琶上“鐵騎突出刀槍鳴”的急奏,他其疾如風,侵略如火,他率孤軍遠離后方的長途奔襲,急風暴雨般的倉促遭遇,以及眾寡懸殊的孤軍奮戰,成為經常作戰的方式。李廣無疑是適應于這些作戰特點的杰出將領。非凡的勇敢、決斷和應變能力,忠信正直的磊落襟懷,以及有別于傳統的治軍方法,使他成為受部下擁戴、敵軍聞之喪膽的一代名將。
在天水,和飛將軍李廣有關的地名還有一個是西關的飛將巷。天水作家王若冰說起這個巷道里居住的李氏家族,家大業大,人口眾多。李氏先祖中有一個叫李尚的人在漢代以前擔任了成紀縣令,就是如今稱謂的縣長官職,那時成紀縣地盤很大,東北起于隴坂,西南至皋蘭、隴南,就在李尚當縣令時,他的兒子李廣長大成人,18歲時和堂弟李蔡一同參了軍。從飛將巷走出去的兩個年輕人中,后來封侯拜相的李蔡現在幾乎無人再提起,而生前郁郁不得志的李廣卻最終聲名萬古不朽。
而在成紀的大地之上,像這樣的衣冠冢還有很多,它們在漫漶的時光洪流中,保持著一種骨氣和韌度,讓我們軟弱的靈魂有所皈依。
6月初的一天,我們從天水趕往清水縣城,去拜謁另外一座聲名遠播的衣冠大冢。到清水縣城已是深夜,城邊就是滾滾奔流的牛頭河。霓虹閃爍,這里的夜生活也很是熱鬧,一點也不像西北內陸偏僻的小城。住宿的地方就在牛頭河邊,陪同我們的清水縣委宣傳部主任楊兆康告訴我們說,河的對岸,正對著我們的就是趙充國陵園,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因為天色已深,加之牛頭河兩岸高大的樹林遮擋,我們在此時此刻并沒有看見趙充國陵園。但能感覺到那座小山崗的松柏樹影隱隱有龍虎之姿。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在磅礴的大雨中,冒雨前往趙充國陵園。穿行在清水縣城內,突然發現我們正在走的這條街道的名字就為“充國路”,在清水,人們為了感念趙充國將軍,除了保留了他的衣冠冢,還用他的名字命名了街道,來時時刻刻提醒人們,不要忘了家鄉的英雄。
趙充國陵園就在牛頭河畔。陵園的正面是一個兩側回轉樓梯的臺地,正中央是五幅石刻畫,畫中雕刻的正是趙充國大將軍的一生。在石刻畫的上方,有“文韜武略 靖邊保國” 八個藍色的大字,這是世人對趙充國一生最為精準的評價。拾級而上,就來到了陵園內部。一尊漢白玉的趙充國雕像直入眼簾,將軍身披鎧甲,左手持劍,右手拿簡,可見將軍既能征戰沙場,胸中又有治國之策,用“文韜武略”來形容趙充國的確是一點也不為過。
諺語和成語“百聞不如一見”講的就是趙充國的故事
雕像的后面,就是趙充國的衣冠冢。墓冢高3.8米,底徑10米,冢前左右豎立遺存碑亭兩座,內立清嘉慶年間“大漢後將軍營平侯之墓”和清光緒乙酉年“漢故將軍營平侯之墓”的石碑兩通。先后建起仿漢白玉四柱沖天式牌樓一座,建仿古建木結構碑亭兩座,一座內立元代書法家趙孟頫書《趙充國頌》碑刻,另一座內立北周天和二年魯恭姬造像碑一通。《趙充國頌》碑刻集有兩絕:西漢著名文學家揚雄的文章,元代書畫家趙孟頫的書法。
那么趙充國為什么會在后世被人們如此敬仰,在他的故里至今都還能保留著將軍的衣冠冢,甚至還用他的名字來命名街道?這就不得不追溯一下趙充國將軍的一生。
趙充國(公元前137-公元前52年),字翁孫,原為隴西上邽(今甘肅省天水市)人,西漢著名將領,歷事武帝、昭帝、宣帝三個皇帝。趙充國為人沉著勇敢,有遠見深謀,在當時屯田政策上做出了卓越貢獻。公元前74年(元平元年),趙充國與大將軍霍光一起決策擁立漢宣帝劉詢為皇帝,被封為營平侯。到了晚年,趙充國要求退休,回了家鄉。但是朝廷議論“四夷”問題,還常常參與兵謀。甘露二年(前52年)去世,終年86歲,謚為壯侯,葬于圭卜山之陽(今清水縣城西北的李崖)。
趙充國最初時只是一個騎士,后來作為六郡的良家子弟善于騎馬射箭被補為羽林衛士。他為人沉著勇敢,有很深的謀略,年輕時喜好將帥的氣節,就去學習兵法,通曉了四方蠻夷的事情。在屢立戰功之后,西北的匈奴、鮮卑等少數民族聽到中原的大將是趙充國時,甚至都會領兵退去。
趙充國善于治軍,愛護士兵。行必有備,止必堅營,戰必先謀,穩扎穩打。在平叛戰事中,他堅決采取招撫與打擊相結合、分化瓦解、集中打擊頑固者的方針,能和平解決的,決不訴諸武力,這完全符合《孫子兵法》:“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尤為難能可貴的是,當時他的主張受到朝廷大臣和宣帝的一致反對,但他無所畏懼,反復上書說明這一方針的正確性和必要性,終于為宣帝和大多數朝臣所接受。
我們常說的諺語和成語“百聞不如一見”講的就是趙充國的故事,《漢書·趙充國傳》:“百聞不如一見,兵難遙度,臣愿馳至金城,圖上方略。”說的是漢宣帝時期,羌人入侵,攻城奪地,燒殺搶掠。漢宣帝召集群臣計議,詢問誰愿領兵前去拒敵。76歲的老將趙充國,自告奮勇請求前往。漢宣帝問他要派多少兵馬?他說:“百聞不如一見,我想親自到邊境看看,確定攻守計劃,畫好作戰地圖,然后上奏。”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凡事要調查研究才能下結論,這句“百聞不如一見” 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趙充國的軍事才略和膽識。
更令人敬佩的是,趙充國一生的主要功績集中表現在晚年,73歲時,主動領兵出征,79歲凱旋回京,以如此之老齡,頂風冒寒,堅守邊境,這在中外戰爭史上是極其罕見的。
自漢武帝后,西漢王朝用此特殊方式去追憶國家功臣的名單中,并沒有人們熟知的衛青與霍去病。也許當時的輿論已經意識到衛青、霍去病只是開疆辟土的將領,而趙充國則是一位真正懂得建設疆土的軍人。
遠有蜀漢姜維屯田沓上,近到清代抗法名將王德榜屯田于狄道,似乎都能找見趙充國的智慧
后世的人們追念趙充國并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輝煌戰功,而是他鑄劍為犁,老成謀國的“寓兵于農、屯田戍邊”:漢宣帝元康三年(前63年),居住在青海一帶的羌族部落爭奪湟水流域的牧地,光祿大夫義渠安國派兵鎮壓,激起羌族更大范圍的反抗,形勢異常混亂。義渠安國束手無策,只得退兵令居(甘肅永登縣西北)待援。漢宣帝神爵元年(前61年),宣帝重新選派戍邊將領,趙充國奮勇自薦,自認為平定叛亂“亡逾老臣者矣”,這時趙充國已是77歲的高齡。受命之后,趙充國先至金城,調查軍情,而后步步為營,層層進逼,擊敗羌眾。在取得了初步勝利之后,漢庭君臣一時被勝利沖昏頭腦,認為當此時應集合重兵,一舉殲之。若如此湟水流域將又是“邊風蕭蕭,榆葉初落,殺氣晝赤,枯骨夜哭”兵兇戰危的悲慘景象。
此時老將軍的心卻異常平靜,他連上奏折反復陳明“寓兵于農、耕戰兩利”的策略。這些奏折中最有名的是《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提出屯田十二方面的好處和出大兵圍剿十二方面的不利的情況。由于他的一再堅持,這一策略終被宣帝采納。此后青海河湟地區呈現出“郡中樂業”的升平景象。
南朝劉宋時期的史學家范曄譽趙充國“以屯田、遂通西域”。
在隴原大地上,遠有蜀漢姜維屯田沓上(今迭部),近到清代抗法名將王德榜屯田于狄道(今臨洮),似乎都能找見趙充國的智慧。
站在芳草萋萋的衣冠冢前,我們和清水當地的文友熱烈地討論“關西出將,關東出相”這句俗諺。
“關東”、“關西”的地理位置怎么確定呢?在秦朝的時候,關東、關西是以崤山和函谷關為界,以東稱為關東,以西稱為關西。而漢代作為一個統治穩定,疆域遼闊的大一統王朝,關東關西的地理概念更加寬泛。有學者認為關東指的是崤山以東的地區,這還是承襲戰國時期縱橫家的政治地理文化觀念,以六國舊地為主,而關西則是指秦國舊地。在張岱年主編的《中國文史百科》上這樣說:“關中之‘關’是指函谷關,古函谷關是戰國時秦國設置的,在今河南靈寶東北,因關在谷中,深險如函而得名。東自崤山,西至潼關,通名函谷,號稱天險。秦漢時期,秦都咸陽,漢都長安,因而稱函谷關以西為關中,泛指函谷關以西戰國末之秦故地,有時也包括秦嶺以南的漢中、巴蜀在內。廣義的中原,常常也包括關中平原在內。關東則因秦、漢、唐等朝定都今陜西,故稱函谷關或陜西潼關以東地區為關東。”隨著時間的推移,宋元以后關東和關西的地理位置并不總是那么固定,即不完全以崤山和函谷關為分界線。
到后來,我們提到這句俗語其實只要注意到“關東”和“關西”,實際上是對“講經治學”和“鞍馬騎射”在地理范疇高度概括就可以了。
關西名將輩出的歷史背景,正如司馬光所說,“武帝好四夷之功,而勇銳輕死之士充滿朝廷。”
《漢書》中這一段不僅驗證了“關西出將“的歷史事實,還分析了其所形成的社會歷史原因。如:《漢書》卷六十九:“贊曰:秦漢已來,山東出相,山西出將。”《后漢書·卷五十八·虞傅蓋臧列傳第四十八》:“諺曰‘關西出將,關東出相’,觀其習兵壯勇,實過余州。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據三輔,為心腹之害者,以涼州在后故也。”《晉書·載記第十八·姚興下》“興如三原,顧謂群臣曰:“古人有言,關東出相,關西出將,三秦饒俊異,汝潁多奇士……”《資治通鑒卷第四十九·漢紀四十一》“‘關西出將,關東出相。’烈士武臣,多出涼州,土風壯猛,便習兵事。”還有唐代邊塞詩人李益曾作《邊思》一首,“腰懸錦帶佩吳鈞,走馬曾防玉塞秋。莫笑關西將家子,只將詩思入涼州。”李益為隴西人,漢名將李廣之后,其父也做過武官,故自稱關西將家子。秦漢時期的武將多出于關西地區,而文臣多出于關東即中原地區,是漢代以來人們對這一現象的普遍認同和總結。它既體現了秦漢時代人才分布的區域特性,也體現了關西“尚武”的區域文化特色。
有人統計過,秦漢時期的將帥籍貫,以六郡為多。所謂六郡乃是隴西(治所在今甘肅臨洮縣)、天水(治所在今甘肅通渭縣)、安定(治所在今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縣)、北地(治所在今甘肅環縣南)、上郡(治所在今陜西榆林縣南)、西河(治所在今內蒙古準格旗西南)。用現在的地理來說,就是隴東、寧南和陜北。此后在漫長的歷史時期內,這塊地域成為了歷朝歷代蘊藏武力的一個天然地域。在《漢書》卷六十九中有這樣的記載:“……秦將軍白起,眉人;王翦,頻陽人。漢興,郁郅王圍、甘延壽,義渠公孫賀,傅介子,成紀李廣、李蔡,杜陵蘇建、蘇武,上邽上官杰、趙充國,裹武廉褒,狄道辛武賢、辛慶忌,皆以勇武顯聞。蘇、辛父子著節,此其可稱列者也,其余不可勝數。何則?山西、天水、隴西、安定、北地處勢迫近羌胡,民俗修習戰備,高上勇力鞍馬騎射。故《秦詩》曰:‘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予皆行。’其風聲氣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謠慷慨,風流猶存耳。”
而在漢代,尚武精神為關西將士提供了一展抱負的廣闊天地。自武帝時代起,漢王朝在邊防戰略上采取主動出擊的態勢,頻頻用兵,前漢有對匈奴、西域、中亞的戰爭,后漢除了繼續對匈奴、西域用兵外,還有對羌人、烏桓等部族的戰爭。這是關西名將輩出的歷史背景,正如司馬光所說,“武帝好四夷之功,而勇銳輕死之士充滿朝廷。”
“關西出將”的余韻一直在史書中回蕩,在南北朝時期,出現了一個歷史名詞:“關隴軍事貴族集團”這個學術味極濃的詞匯,它是歷史學家陳寅恪先生首先命名的。
北朝后期形成的關隴集團,成為西魏、北周、隋和初唐統治的基礎,尤以西魏北周以及隋代明顯。所謂嚴格意義上的關隴集團,就是唐初建樹功勛的將軍們,都是籍隸關中和隴上,因而就有了這樣的稱謂。唐時邊庭將帥籍隸于關西的是大有人在。安史之亂時及其以后較長的一段時期,維護李唐社稷的還是有賴于朔方軍以及與朔方軍有淵源瓜葛的將帥。如作為唐代后期名將的郭子儀就是出身于朔方軍中。郭子儀為華州華縣人,即今陜西華縣。另一位名將李晟為隴右臨潭人,在今甘肅臨潭縣,在洮河中游。郭李二人皆是籍隸關隴地區,堪為當地尚武風氣的標志,也是“關西出將”的一個有力的詮釋。無論是從涉及的歷史周期還是從具體的統計數字來看,在關西的廣大地域,尚武之風從未間斷,因而擔任重要軍職的人層出不窮,在很大程度上印證了“關西出將”的說法。
文/圖 本報記者 劉小雷 周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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