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隴上鐵漢”安維峻誕辰157周年系列文章之二
鐵漢本色是書生
秦安縣地方志學會副秘書長 李雁彬
“隴上鐵漢”安維峻是秦安晚清歷史上最響亮的一個名字,關于他的許多典故和事跡,縣內的許多鄉野婦孺至今耳熟能詳。一百多年前的中國,軟弱腐敗的清政府搖搖欲墜,外國列強虎視眈眈,甲午中日戰爭中中國北洋海軍一敗涂地,全軍覆沒,標志著經營30多年的洋務運動的失敗。清廷內部以慈禧太后和李鴻章為代表的主和派占了上風,一味割地賠款,屈辱投降。舉國上下一片失望,群情激憤。在此內憂外患之際,來自偏遠秦安、出身寒微的福建道監察御史安維峻置身家性命于不顧,犯顏上疏《請誅李鴻章疏》,其矛頭直指當時的最高統治者慈禧太后和其親信李鴻章,打破了當時沉悶凝滯的政治空氣,振動朝野。被時人譽為“鐵漢”。
![](/Files224/BeyondPic/2011-5/24/20110512j21002.jpg)
他在任福建道監察御史的14個月中共上的六十多篇奏疏,其中直接指名道姓參劾的大小官員達百余人次,而且大多都是當時炙手可熱的達官寵幸。在當時政治腐敗、當政者昏庸無能,權臣顯貴盤根錯節的情況下,每觸動一人均有被革職、查辦、殺頭、滿門抄斬的危險。時人伏羌王權在《諫垣存稿序》中言:“時海疆事棘,當路媕婀養亂,臺諫莫敢一言,曉峰歷劾其罪狀,疏出,讀者皆為縮頸。”他多篇奏折后均有“冒死直言”句,可見他早就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篇篇都充滿著憂國憂民之情,對貪官污吏腐敗無能的憎恨溢于言表,憤怒之極。其剛正不阿、疾惡如仇、不畏權貴、恪于職守、為民請命的精神永遠為后世當政者樹立了楷模,也是故里秦安的驕傲。
可是對這一歷史人物,學術界和故里秦安所做的研究還遠遠不夠。歲月流逝,滄海桑田,今天我們從所剩無幾的史料、文獻中仍然可以窺見其交友為人和治學育人中所體現的高潔品質。
安維峻自幼家貧,但少有大志,“性孝友,終身作孺子慕,先后居京師,力絕奔競紛華之習。在刑部、翰林時,公余靜坐,惟擇名士之有道者,杯酒論文。”(任承允《安公曉峰墓志銘》)所與結交者皆名士直臣。他開始受業的巨譚、高震即為地方名流。招入署中、講經論史的其時縣令程履豐,“面加激勵,語以殿試墨法”的隴右分巡使者董文渙,皆為當時宿儒名士。后來在他人生轉折點上遇到的吳可讀、閻文介、左宗棠諸人都為清室忠良直臣。譚繼洵、徐頌閣、劉景臣等都在他生活和求學過程中給予熱忱的幫助。在京師供職其間,與徐仲文、李有棻、滕玉堂、馮芷生、龔鳳騫、周同候、陳蕓史等飽學才俊之士相與甚密。
安維峻愛憎分明,在他任御史期間,對忠誠良將,骨鯁正直之士赤誠敬仰,視如知已,以其言官的職務極力保舉。當他犯顏直諫,劾湊李鴻章,得罪西太后而謫戍軍臺之際,京都人士無論是否相識,扶助唁慰者絡繹不絕。臨行時,生平知交在松筠菴集會為其餞行,烏里雅蘇臺參贊大臣志銳手刻“隴上鐵漢”四字印章以贈;文仲恭先生作《柳橋送別圖》,并題以《滿江紅》詞;王少霞、徐懷章等人作詩吟賦相送。出城時,為他餞行送別者,“車馬塞途,一時氣誼洵堪千古矣。”(任承允《安公曉峰墓志銘》)甘肅赴京參加會試的侯乙青、李叔堅及京城義俠王子斌親自護送安維峻至張家口。李叔堅在《送安曉峰先生出塞》詩中贊道:“己拼一死答君親,補牘重看淚轉新。訓政由來遵圣母,狂言何意有孤臣。”
安維峻以人格風范、才識學問名重于時,“左文襄、閻文介器以國士,自余公卿聞風傾倒。”(任承允《安公曉峰墓志銘》)同治十二年(1873年),陜甘總督左宗棠奏請甘肅鄉試與陜西分闈,是年八月初六日在省城蘭州舉行鄉試。左宗棠對當時就讀于蘭山書院的安維峻非常賞識,鄉試結束,安維峻為榜首解元。左宗棠在《答吳清卿學使》的書信中說:“榜首安生,文行均美……闈中秋宵,嘗倚仗橋邊,忽仰視而言:‘若此生得元,亦不負此舉’……寫榜日,兩主試先以闈墨見示,掀髯一笑,乃如四十年前獲雋之樂……覺度隴以來無此興致也。” 安世忠在為其祖父安維峻所作《行狀》中說:“左文襄公以文章事功,傲睨古今,獨以閉戶讀書,”但和安維峻“函札往還無虛歲,親切異常。”光緒六年(1880年)八月,考中進士,選為庶吉士的安維峻歸家面母,冬間,聽說左宗棠凱旋,專程入關晉省,共處之時,痛切講述地方政事之弊,憂國憂民之心,溢于言表。光緒十一年(1885年)七月四日,擔任順天鄉試同考官的安維峻,出闈后聞左公辭世,在湖廣會館做文致祭,聲淚俱下,平生“知已之感,有余慟焉。”閻文介為晚清時一代名臣,當時在朝邑為相國,掌握朝政,親戚朋友都難得一見,可對安維峻待以國士之禮,常與之朝夕相談,斟酌軍國政要,親如手足。
![](/Files224/BeyondPic/2011-5/24/20110512j21001.jpg)
光緒元年(1975年),時任七品小京官的安維峻,聽說京中舊識吳可讀先生講主蘭山書院,因而前往問業,有師生之誼。光緒四年(1878年),吳可讀起用入京,寓南下窪高廟子,避客習靜,獨喜與安維峻“盤桓論文終日”。同治帝崩,吳可讀隨護其棺材至薊州,當時,西太后專政,朝中大臣都不敢言奏為同治立嗣之事。吳可讀以死尸諫,草疏呈請代奏。蘇州吏部堂官想毀其所留遺折,在安維峻的力爭之下,使遺折得以上達朝廷,朝廷對吳以“孤忠可憫”議恤。安維峻與心性相通,意氣相投師友之間的赤誠和義氣由此可見一斑。
安維峻一生清貧,常常缺米斷炊,但他安貧守廉,做官不謀肥缺,不計私利,不慕權貴,“李相欲強婚,張相欲迫見,皆拒焉。”“既官御史,講求天下大計,知無不言,”兢兢業業,以天下蒼生為念。堅持了一個正直的儒家知識分子的氣節和操守,其人格魅力令人嘆服。
安維峻一生大多時間以課書育人為業,賴以維持生計。“為學崇樸實,尚踐履,不喜為辯博。其教士亦然,故所成就多大器。”(任承允《安公曉峰墓志銘》)光緒七年(1881年),陜西學政樊介軒聘主講味經書院,開課兩年,院中士人一時極盛,王慎猷、張元潹始破天荒登甲科;光緒十三年(1887年)夏,因家中經濟無以為繼,歸家設帳授書;光緒十八年(1892年)主講五原書院;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謫發軍臺時,主講掄才書院;1904年到1905年,主講南安書院;1906年設塾于村南關帝廟,兩年中成就甚眾。1910年,被聘為京師大學堂總教習,提倡國學,其時著《四書講義》4卷,1911年九月,時局動蕩,辭職離京。退隱柏崖后的民國4年,時年60歲的安維峻尚在老家神明川創辦學校,取名為“逸圃”,教授子孫,并招收附近三村的兒童入學。
安維峻在治學上,除經史子集而外,于天文地理、兵戰以及農田水利、陰陽青鳥、醫卜莫不涉獵。光緒三十三年夏 , 在蘭州主持總纂《甘肅新通志》105卷、80冊、300余萬言 , 現已成為研究甘肅歷史的珍貴參考文獻。著有《四書講義》、《諫垣存稿》、《望云山房詩集》、《望云山房文集》、《詩文雜集》等。晚年讀《二南》《國風》,獨有心得,為前人所未及。欲注《詩經》及《孟子》,惜未成書。
安維峻書法造詣也很精深,其所作書皆正楷,端謹正直如其人,所獨創的鵝頭挑楷書獨為一體。其手跡遍布全縣各地,名勝古跡處多有其所作楹聯匾額,已成為縣內重要的文化風景。
安維峻是個傳統的封建士人,清室忠臣,在社會急劇變改的亂世之中,懷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抱負,極其艱難地踐行著傳統儒家理想。生在腐敗沒落的滿清時代是他的不幸。大廈傾覆,回天無力,他激濁揚清的努力都化為徒勞和烏有。縱觀其一生,無論其政治立場如何,但他“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書生本性和濟世安民的理想從未改變。即使在退隱柏崖,政治上無所作為的晚年生涯中,仍然組織村民“修堡砦,拒悍匪,興水利”,補刊《鳥鼠山人集》缺版,為當地人排解官司糾紛……為故鄉做著力所能及的貢獻。在他求學仕進和與官場腐敗投降勢力的斗爭的生涯中,我們看到的是一位正直無畏、敢于斗爭、不顧個人私利的“鐵漢”形象,其精神世界中,傳承著中國傳統儒生積極用世、心憂天下、為民請命的文化血脈。我們可以婉惜他不能審視政治變革的敏銳性,但永遠無法否定他身上閃耀著的優秀傳統文人的人格光芒。
![](/Files224/BeyondPic/2011-5/24/20110512j21004.jpg)
紀念“隴上鐵漢”安維峻誕辰157周年系列文章之三
柏崖聳翠迎“鐵漢”
王廣林
![](/Files224/BeyondPic/2011-5/24/20110512j22001.jpg)
柏崖位于秦安縣西川鎮神明川村。在這片植滿柏樹,充滿錚錚鐵骨之氣的彈丸之地,寄托著“隴上鐵漢”安維峻一生的憂國情懷與夢想。
清光緒二十年(1894年),都察院福建道監察御史安維峻上奏《請誅李鴻章疏》,以言獲罪,被革職遣戍軍臺。他特意寫信囑咐兄弟子侄,在村里背山面水的二級臺階上,為自己修建一處山莊,并廣植柏樹,與村莊相連。安維峻何以要栽植柏樹?原來他對柏樹情有獨鐘。御史府中多植柏樹,而朝廷禁省統稱臺閣,所以御史府別稱柏臺。他熱愛“言官”這個職業,在《復夏滌庵同年書》中寫道:“私念處此濁世,無可行吾之志,惟有建言一途尚可自靖獻耳,是以應考試御史。”在臺諫任職的14個月內,向光緒皇帝上疏64道,敢于直言,有“殿上蒼鷹之目”的美譽。雖遭謫戍,但他愛國之心并未泯滅。在其歸隱之所栽植柏樹,又何嘗不是剛健向上、奮發有為的儒者風范的象征呢?
![](/Files224/BeyondPic/2011-5/24/20110512j22002.jpg)
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冬,46歲的安維峻結束了5年的流放生涯,遇赦召還。次年3月,他回到了秦安。故鄉的翠柏迎接了這位飽經風霜、風塵仆仆的“鐵漢”,他驚喜不已,仿佛覺得自己的臺諫生活將要在這里得到延續,于是揮筆作《詠柏》詩:
柏崖多柏郁蒼蒼,宜我翠柏名山房。
老干不須饒雨露,小株亦自耐風霜。
托根到地一何穩,傲骨撐天久彌香。
葉可巢鶯蔭清晝,枝如棲鳳鳴朝陽。
盡容高士胸襟豁,要見先人手澤長。
陶令歸來種五柳,何如逸叟此書堂。
此詩詠物言志,“鐵漢”形象呼之欲出。安維峻索性以地名柏崖自號,并將山莊亦取名為柏崖山莊。關于安維峻號柏崖之說,近人研究文章中均未提到。史料最早見于王新楨寫于癸亥(1923年)十一月的《致安曉峰》:“藉悉家住西山麓,有柏近百株,號‘柏崖’,題曰‘槃阿’示永矢弗過之意,故亦號‘槃阿道人’。于乎,何其高也!” 其次是安維峻去世后,任承允在《安公曉峰墓志銘》說:“公晚年營別墅于郊外,背山面水,挈眷為遯,棲耕釣之所,遂以‘柏崖’自號。”另外,年屆七旬的神明川村人喬德祥先生回憶說,以前柏崖山莊腳下有一牌坊,上有“柏崖主人題”字樣,可作為安維峻號柏崖的佐證。
《清史稿•安維峻傳》記載:“歸后退隱柏崖,杜門著書,隱然以名教綱常為己任。”隱居后,安維峻刻板刊印了《諫垣存稿》四卷、《望云山房文集》三卷、《望云山房詩集》三卷,還補刻了《鳥鼠山人集》缺板。同時,應邀總纂《甘肅新通志》,為甘肅的文化事業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他雖身處柏崖,然心憂天下,“每談及世變,輒憂形于色,卒抑郁以終”(《清史稿》本傳)。
民國22年(1933年),秦安縣文化促進會編印《羲里媧鄉唱和集》,將神明川“柏崖聳翠”列為秦安八景之一,收錄詩歌二首,從中可見當時柏崖勝景:
峭壁嵌村落,離離古柏香。
抱峰秋合掌,遮徑日流肪。
溜雨枝逾茂,凝霜節已彰。
郁蔥山石上,風骨最昂藏。(之一)
一徑辟藤蘿,森森入望多。
蒼苔緣磴道,翠蓋障山阿。
樹色籠深黛,山容舒畫蛾。
采薇人不見,對酒意如何?(之二)
可惜勝景不常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近百株柏樹被砍伐,山莊亦被拆除。現在人們只能站在面目全非的遺址旁,來憑吊這位中國近代史上的民族英雄了。
![](/Files224/BeyondPic/2011-5/24/20110512j22003.jpg)
(作者系秦安縣地方志學會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