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臺縣位于山西省忻州市境內，因有著名的佛教名山五臺山而得名。近日，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在五臺縣，校園內盛行舉辦“謝土”儀式，校領導焚香點蠟，甚至下跪祭拜。逢每年一度的這種儀式前，老師要湊份子，自備紙元寶送到學校。多名當地中學生稱，學校“謝土”前，老師還會給學生發紙，讓他們在下課期間疊紙元寶。

　　對此，多所學校校長表示，“謝土”旨在祈求師生平安。五臺縣宣傳部工作人員則稱，盡管“謝土”儀式含一定的迷信色彩，但作為當地的一種風俗，學校、單位甚至政府部門都會辦。

　　山西省教育廳表示，“謝土”儀式屬于迷信活動，違反教育方針。忻州市教育局發布紅頭文件，要求全市所有學校停止這種迷信活動。

　　1月3日下午2點，五臺縣實驗小學校園。

　　老師午休后相繼返回，每人手中拎著一個塑料袋。透過薄膜，隱約可見里面是一個個黃色的紙元寶，每袋約有上百個。

　　進入校園，數十名老師走向籃球場邊一間黃色的屋子，把手中的塑料袋堆放在屋門口，轉身離開走進教室。

　　老師還在陸續趕到，塑料袋越堆越高。

　　校園內的“法事”

　　兩張課桌拼成祭臺，上面擺著水果和點心，后面，是直徑約一米的圓形鐵皮，再后面，木炭壘起火堆，足有半米高。

　　六七名學校領導在祭臺旁忙碌著，包括校長鄭建章。他一邊忙著堆木炭，一邊招呼其他人布置。

　　火堆點燃，一名工作人員弓著腰，揮舞手臂，手握紙板對著火堆使勁扇。

　　火苗瞬間躥起半米高。幾名校領導將紙元寶扔進圓形鐵皮，隨著一縷青煙升起，四周彌漫焦煳味。

　　沿火苗向上望去，學校操場的旗桿頂部，國旗隨風飄動。

　　1月3日下午5時許，山西省五臺縣實驗小學內，一場“法事”正在進行。

　　在場的學校工作人員介紹，火堆叫旺火，扇得越旺，預示著越好。至于紙元寶，是學校發短信要求老師們帶來的。“這樣的活動學校每年舉辦一次。”

　　五臺縣實驗小學官方網站顯示，該校是全縣規模最大的縣直屬小學，教職工近200人，學生3000余人。

　　據知情人透露，三年前，該學校的一名副校長溺水身亡后，也曾請人過來做過“法事”。

　　在五臺縣實驗小學旁邊的西米市街，有一家名叫“寶峰香紙蠟批發”的小店。對于隔壁學校的法事，小店老板娘早已習慣。

　　她說，逢學校辦儀式時，學生不用參加，老師也不是必須參加，但必須湊份子，那時老師就到店里買香紙，回家疊元寶。

　　“只要我知道學校辦法事，我就把孩子接走。”一位家長說，學校舉辦這樣的活動不合適。

　　雖然家長對校園里的“法事”頗有意見，但五臺縣實驗小學校長鄭建章卻有著自己的想法。

　　“我們舉行這個儀式叫謝土，是祈求學校師生平安，不為個人升官發財。”鄭建章說，學校在夏季翻修了廁所和圍墻，因冬季不再動工，這才在年底或下一年初舉行這種儀式。至于紙元寶，都是老師自愿帶來的，學校并沒有要求，更沒發短信通知。

　　并不罕見的謝土儀式

　　五臺縣位于山西省忻州市，因境內有五臺山而得名，而五臺山位居全國四大佛教名山之首。

　　據記者調查，在五臺縣，學校辦“謝土儀式”并不罕見，其中包括五臺縣教師進修學校。

　　五臺縣教師進修學校距縣教育局不足百米，由一排排低矮平房組成，從教育局辦公樓后面窗口就能看到整個校園情況。

　　1月2日下午，進修學校門口鐵門上，貼著四張長方形的彩色符紙，下部均被剪切過，上面分別寫著“千”、“祥”、“云”、“集”。

　　進入學校，辦公室的路邊，地面雖經過打掃，但仍可見曾經焚燒香紙殘留下的痕跡。

　　在校長辦公室門口，門頭同樣有紅、藍色的符，寫著“季”和“安”兩字。門邊一側還貼著一張黃紙，上書“酬眾神永保太平”。

　　一路走過，類似的符紙和對聯在老師辦公室門頭上隨處可見。

　　學校工作人員說，前段時間，校長剛請人來學校做過一場法事，紙符是那時貼上的，“學校不少領導參加了，還下跪祭拜。”

　　而據當地居民稱，這樣的法事，五臺縣教師進修學校辦過多次。

　　類似的情況還發生在五臺縣中學。

　　閆海軍初中就讀五臺縣二中，高中在五臺縣中學。他回憶，兩所學校每年都要舉行這種儀式，一般是在12月份或1月份，參加的都是學校領導。閆海軍說，儀式前，班里會發一些紙，讓學生在下課后疊紙元寶，一人大概疊三四個。儀式上，校領導要燒紙、點蠟燭，然后放炮，“是為了祈福。”五臺縣多所學校的畢業生表示，學校曾舉行過這種儀式，在儀式前一天，他們都會利用課間休息的時間疊紙元寶，元寶后面還有“愿望”兩字。“高三時也疊過。”

　　對于學生的說法，五臺縣中學校長王鵬飛表示了不同聲音。

　　他說，學校平時不搞“謝土”儀式，不過，如果校園內有修建或翻建項目時，施工隊會舉行“謝土”儀式，學校也是允許的。但學生不可能去疊紙元寶，當然也不排除有個別老師讓學生疊元寶。

　　校園內貼滿寫有祈福字樣紙條的五臺縣教師進修學校校長胡寶栓也認同王鵬飛的觀點。

　　“學校大門口貼的不是符，叫對聯。”他說，這種謝土儀式校方通常會放幾個炮竹，點幾根香，燒點紙。“祈求學校師生下一年平安無事。”

　　做“法事”為求平安？

　　學校里是否允許舉辦法事？

　　1月9日，山西省忻州市教育局工作人員稱，市教育局管不了那么多事，也管不了學校“謝土”方面的事情，不但解釋不了，也說不清楚。

　　該工作人員還表示，五臺縣學校舉辦謝土儀式，是行政行為，這該是當地縣政府和教育局負責。

　　五臺縣縣委主管教育的常委趙永平說，在五臺縣，他沒聽說過學校搞“謝土”儀式，應該是學校施工方搞的，對此他沒法過問，一旦學校組織“謝土”活動，那就必須制止。

　　“這（謝土法事）起到辟邪作用。”五臺縣宣傳部工作人員王光宏認為，“不管對老師和學生都有好處。”

　　查閱五臺縣官方網站可獲悉，2009年，忻州市五臺縣人民政府公布的《五臺縣第二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謝土”赫然在列。

　　多位居民稱，搞“謝土”儀式在當地很普遍，學校、單位，甚至政府部門都會辦，為的是祈求平安，就連縣政府修公園也要請和尚做法事。

　　這一說法得到王光宏的證實，“只為祈求平安，單位是保佑干部平安，學校是祈求學生平安。”“這對整個工作都是好事情，不然學校師生2000多人，出了事，那就壞了。”

　　王光宏回憶，去年9月份，因五臺縣在創建全國衛生城市，縣政府開始修建玉軒公園。動土時，請的是五臺山和尚過來做法事，整個法事持續了一天。

　　“晚上6點左右，太陽落山，法事剛做完，西方天空出現一條‘龍’，金黃色的，緩緩往上盤升，整個過程持續了六七分鐘。”王光宏說，他正好在現場，便舉起相機拍了下來。“龍也是想讓我看到，讓我沾一點光，遇到龍，對我也是好事。”

　　王光宏稱，“龍”在天空上顯現后，縣領導也感到驚奇，認為是顯靈的征兆，吉利。

　　據其介紹，不止五臺縣，鄰縣均是這樣，“我知道這違反規定，單位不能搞這樣的迷信活動，這肯定不好，但這也不是違法的事。”

　　該縣多所學校的校長也坦言，在學校舉辦“謝土”儀式，肯定有迷信色彩，“說到底，學生的平安還是靠學校管理。”

　　學校“謝土”將被禁

　　"謝土’不在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國家文化部非遺司工作人員表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是祖先留下的優秀傳統風俗，不會出現類似燒紙元寶、做法事等行為，這些封建迷信屬于風俗中的糟粕部分，應當予以禁止。

　　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鐘連盛認為，不同的地方會有自己的風俗，這是歷史遺留下來的，不過沿襲也要分場合，在學校舉辦“謝土”儀式明顯不當。

　　《中小學校園環境管理的暫行規定》提出，堅決抵制賭博、酗酒、不健康的歌曲和封建迷信活動對學生的影響。而在教育部關于印發《關于加強中小學教師職業道德建設的若干意見》的通知中，也要求教師不宣揚封建迷信和歪理邪說。

　　1月10日中午，山西省教育廳宣傳部門負責人表示，經初步調查，五臺縣實驗小學、五臺縣教師進修學校和五臺縣中學的確舉辦過“謝土”儀式，但均是施工隊所為，其中五臺縣進修學校和五臺縣中學均完成儀式，而實驗小學中途停止。

　　該負責人稱，三所學校在校園內舉辦“謝土”儀式，學校領導參與且未制止，雖是當地風俗，但也屬于迷信活動，違反教育方針，五臺縣教育局對該三所學校通報批評，并要求寫書面檢查。忻州市教育局發布紅頭文件，要求全市所有學校停止這種迷信活動。

　　這名負責人表示，針對老師疊元寶、在儀式上燒紙，是學校老師和校長意識淡薄；關于老師讓學生課余時間疊紙元寶的情況，省教育廳仍在進一步調查。

　　A16-A17版采寫/新京報記者 劉保奇

　　A16-A17版攝影/新京報記者 王叔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