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走進甘肅岷縣探訪世界非遺“花兒”
東方網記者采訪李璘
“花兒”傳承人二郎山上放歌
“花兒”是流行于大西北部分地區的一種古老民歌,在中國民間歌謠中占有重要位置,是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珍品之一。由于民歌多為地方土語,加之地域上的局限,很多人并不熟悉這樣歷史悠久且極富地方特色“花兒”。
10月,東方網甘肅支教一行來到甘肅岷縣,探訪這座孕育出“花兒”的西部小城。在岷縣團委和宣傳部的引薦下,我們有幸認識了當地的文化人——李璘,并邀請他介紹了“花兒”起源、現狀與傳承。
李璘先生于1938年生人,是土生土長的岷縣人,大學畢業后在家鄉當了30年的中學歷史老師,1998年在岷縣人民政府副縣長崗位退休。他對于岷縣的歷史、民俗和民間文藝有頗為深刻的研究,多年來醉心“花兒”,著有《鄉音——洮岷“花兒”散論》、《耕余集》、《文史漫筆》和《文苑拾英》等多部作品。
下午三點,東方網采訪小組一行四人來到李璘先生的住處。小樓坐落在岷縣二郎山入口處的街對面,鬧中取靜。走進小巷,庭院深深,李先生就在院子里迎接我們,他微笑著上前握手,一副慈祥和藹的模樣,讓人頓生親切。
“到書房里聊吧!”李先生說著,帶我們上到二樓。
踏入書房,瞬間感受到一股樸實的文人學者氣息。除了懷舊的書桌和沙發,墻上還掛著先生的書法作品和油畫的自畫像,滿屋子的書籍多為歷史和文化方面的著作,靠最里邊的那排書架則全是與“花兒”有關的書。屋里還有一扇窗,正對半山的亭子。據說每年農歷5月17日,人們都會自發來到二郎山參加“花兒會”,成千上萬人聚集于此,狂歡個三天三夜。若是從這扇窗望出去,定能將人聲鼎沸的場景盡收眼底。
采訪就在這樣環境里開始了。李璘先生還特意詢問我們是否能聽明白岷縣方言,在我們表示為難之后,先生便改用普通話,如數家珍地介紹起這極具地方特色的“花兒”。他坦言自己研究“花兒”已有30多年,每次談到這個起源于家鄉的世界級非遺珍品時,總是一半自豪一半擔憂。
“花兒”的發源地
“花兒”現如今最被認可的分類是按流派、體系和類型,分為洮岷“花兒”和河州“花兒”。李璘的研究著眼于故土的洮岷“花兒”,因為他認為岷縣才是“花兒”的發源地,只有洮岷“花兒”才最接近起源。而與其他民歌比較,洮岷“花兒”更具有原生態特點,因此也更有文化保護價值。
李璘解釋道,洮岷“花兒”是在洮河流域農民群眾生產勞動中產生的,音樂內容與生產勞動有關,它是農耕社會的產物。在千百年的發展過程中,洮岷“花兒”始終保持著千年一曲、千歌一調的穩定性。主要有兩大曲調,分別為南路“花兒”(即:啊口歐連兒)和北路“花兒”(即:兩連兒),它們的基本句型都是七言句式。
李璘認為南路“花兒”的曲調最為單一、起調高亢、流行地域最窄,具有比較原始的特性,是“花兒”中最古老的流派,北路“花兒”是由南路“花兒”演變而來的。而流傳最廣、形式曲調最為豐富的河州“花兒”與洮岷“花兒”則存在啟承聯系。至于青海、寧夏等西北部的其他地區,十幾個民族各有各的“花兒”,那些分支都是隨后才流傳和演變開的。
“花兒”傳承人二郎山上放歌
一曲“千年悲歌”
雖然“花兒”的內容多是關乎人們的生產、生活和愛情,李璘卻認為它的曲調始終是悲情的,甚至可以稱為“千年悲歌”。
李璘稱,古老的洮岷“花兒”既是故鄉民眾的心聲,也是祖祖輩輩的悲歌。首先,西部地區的自然環境很惡劣,歷史上生活在這里的農民一直都很艱辛,漁獵山中,人與自然在不斷地斗爭。而歌又是由心而發,歌聲便是心聲。在這種悲慘的處境下又如何能產生歡樂的歌聲?其次,中國幾千年來以農立國,農民背負著各種苛捐、雜稅、徭役的壓力,所以農耕地區祖輩的掙扎與吶喊,便通過民歌的形式流傳下來。再者,愛情一直都是民歌的精華和靈魂,但迫于現實的各種壓力和艱辛,愛情成了人們美好的幻想,歌唱的曲調也自然悲從中來。
聽了這樣的解釋不禁讓人感到有些凄凄慘慘戚戚,但李璘卻認為正是這樣的“悲情”才叫“花兒”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歷盡千年不衰。“悲情比歡快更具有內涵和人性的情感,悲情的花兒往往能讓人產生共鳴,引發的更是對人生的惋嘆,有種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泣下的情愫。”李璘如是說。
李璘還舉例道,在萬民歡騰的“花兒”會上,進入一個個唱“花兒”的小場面,所聽到的“花兒”也多屬悲歌。歡騰的氣氛常常在幾曲“花兒”之后,變得深沉又哀傷。
其實,對“花兒”的音樂結構頗有研究的李恩春先生也曾指出,洮岷南路“花兒”為“六聲商調式”,這種曲調的音樂表現為“幽婉凄厲”;而北路“花兒”“從商音開始,音階式上行到高音宮音后,又下行至商音結束。”這種以幽怨為特征的曲調是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自然定型的,有喪親之慘痛、思兒之悲戚、怨婦之憂傷、饑寒之哀嚎、抱病之呻吟、離別之凄楚,融匯人生的艱難曲折于音樂之中,酸甜苦辣辛,五味俱陳。
新學派的誕生與“花兒”會
在成功申請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之后,“花兒”的文化價值得到肯定,受到越來越多中外專家的關注,更有一批像李璘這樣的文化學者對其孜孜不倦的鉆研和探討。時至今日,“花兒”的研究已漸漸成為一門新興的學科體系。
如果追溯“花兒”的研究歷史,其實才不過短短80余年,對洮岷“花兒”的研討更不足70年。1925年,一位名叫袁復禮的地質學家來到甘肅考察時發現“花兒”,并在《歌謠》周刊發表“花兒”的文章;而第一位地方“花兒”的研究者,則是在一九四七和四八年間發表了三篇關于“花兒”評論文章的孟平。對此,李璘稱孟平為的當地“花兒”研究的先行人和啟蒙學者。
除了有專家學者的研究,“花兒”會的存也在讓這個傳承千古的民謠得以在民間繼續流傳。
遙望窗外的二郎山,風景如畫。它的名氣除了源于紅軍長征時期的二郎山戰斗,還在于傳統的“花兒”會。李璘介紹到,岷縣是洮岷“花兒”的流唱中心,每年農歷五月都有一系列的富裕特色的“花兒”會,尤以“五月十七”二郎山“花兒”會為最。屆時,全縣及周邊十余縣群眾云集二郎山,只見花傘層層,樹蔭下、草坪上、涼亭里,人群簇擁著歌手,對唱、獨唱、小唱(注:家庭成員間內部的對唱),唱和之聲此起彼伏,盛況感人。據說,在岷縣人民的心目中,“五月十七”“花兒”會享有與春節同等的地位。
“花兒”國家級傳承人劉郭城
“花兒”省級傳承人滿樹巧
“土壤”的流失與傳承的乏力
學界對“花兒”的研究與“花兒”會的紅火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李璘卻為此感到一絲痛心和擔憂。“這幾年的花兒會上居然有人唱流行歌!還有人把花兒歌手包裝送到中央電視臺!”李璘的憤怒似乎讓人有些莫名詫異。
原來李璘擔心的不是沒人唱“花兒”,而是原生態“花兒”面臨的“流變”。他用了“巨變”和“崩潰”兩個極端激烈的詞來形容這樣的“流變”。
李璘坦言,“花兒”源于農業生產,千百年來西北部穩定的農業生產方式讓“花兒”得以代代相傳并保持原生態。然而如今社會發展,西部開發讓農業經濟發生巨變,“花兒”的流行地區普及了九年義務教育,人們開始想方設法外出打工。“花兒”賴以生存的土壤正在漸漸消失,那么離原生態“花兒”的衰落甚至消亡還會遠嗎?
其實李璘的擔憂不無道理,對于這種即興創作的民歌而言,唱詞反映了歌手才思和人們生活現狀,所謂原生態“花兒”正是原生態農業生產方式的反映。
李璘還提到“花兒”歌手化妝、穿上戲服在電視上參加各種比賽。對于這種起源于田野鄉間的民歌,李璘認為它還是更適合回歸鄉土,至于電視里為滿足觀眾審美包裝出來的產物,是變了味兒的“花兒”,更談不上文化的傳承。
“農業進了溫棚,花兒也進了溫棚。”李璘在談及“花兒”的傳承與保護時感嘆道。
正如其他非遺的保護一樣,“花兒”傳承面臨著尷尬的窘境。李璘稱如今原生態“花兒”的保護手段有限,主要是保護繼承人、錄制影像資料、文字記錄唱詞、拍攝“花兒”會場面等等。
言畢,他苦笑著感慨:“也許過不了多久,這些就都進博物館了!”
采訪的最后,李璘先生唱了一曲“花兒”:“把我丟在遠路上,你要思念我在想,參念一聲眼淚淌,眼淚淌了兩大缸,一缸和泥抹光墻,一缸給你洗衣裳。”
不知為何,離別時我們感到了一絲淡淡的憂傷。
傳承人:一邊放牛一邊唱“花兒”
帶著對“花兒”的好奇與期待,我們離開了李璘先生的家,登上了傳說中的二郎山。此時并不是農歷五月,岷縣團委和宣傳部同志引薦了兩位“花兒”的傳承人早已在山頂等候。
二郎山頂的風光很好,不僅能夠一覽岷縣全貌,更有綿延不絕的青色山巒與藍天白云相接。涼風習習,一男一女兩位“花兒”的傳承人穿著單薄鮮艷的衣衫站在樹下。一問才知道,他們都不會說普通話,經當地人翻譯才能勉強溝通。
女的名叫滿樹巧,是“花兒”省級傳承人,今年43歲,膝下有三個女兒和一個3歲的外孫。
男的名叫劉郭城,是“花兒”國家級傳承人,今年48歲,有兩個兒子。
除了不會說普通話,兩位傳承人也都沒有念過書,他倆的“花兒”都是小時候在放牛或干農活時學會的。滿樹巧說,除了她之外,家里只有小女兒會唱“花兒”,因為大女兒和二女兒都要上學。
劉郭城則表示,雖然兒子沒有得到自己的真傳,但慕名前來拜師的鄉親倒有不少,自己從不吝于傳授,目前也能算得上“桃李滿岷縣”了。他還自豪地說,自己最厲害的經歷就是在2004年寧夏銀川“花兒”十五省大賽中獲得了第三名。
隨后,兩位傳承人站在山頭對唱,分別演繹了“啊口歐連兒”和“兩連兒”。方言的唱詞很難聽懂,可當那種回歸自然的原生態高亢唱腔在山間響起時,確實叫人震撼與難忘。
據了解,像劉郭城和滿樹巧這樣的“花兒”傳承人在岷縣共有3位,1位國家級,2位省級。他們平日除了正常務農勞作之外,只需要偶爾在各種演出、展示和比賽中亮相唱幾段“花兒”。此外,省級傳承人每年可獲得縣里補助1000元,而國家級則可獲得國家文化部撥款的每年8000元的補助。何繼良、朱恬、劉沅